“這位。”似乎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丫頭面色有些糾結。
“夫人?”瞧見姜回并沒有反駁的意思,才繼續道:“你是需要更衣嗎?”
姜回一愣,這才意識到她在這裡站的有些過于久了,抿唇沉默的搖了搖頭。
丫頭一時也不知該再說什麼,庭院内不知何時響起《牡丹亭》,女子嘹亮凄婉的戲腔隔着月洞門響起,清晰可聞,可熱鬧卻隔絕在一牆之内,襯得女子模糊不清的眉目更覺傷情。
“呦,這不是姜大小姐嗎?”走出來的是位穿莺黃别雀枝簇錦裙的女子,墜雲髻襯得眉目巧兮倩兮,肌膚若雪,可眼角卻無時無刻不透出幾分高傲,
“或者,我還是喚你,世子側妃。”女子步步行至姜回近前,微微俯身,蔥白手指沖裡面一指,難掩輕蔑與一絲微不可見的嫉恨:“裡面除了正室貴婦,便是名門嫡女,豈是你一個‘妾’能進的?我若是你,就斷不會來此送笑話。”
“不過,你也算有自知之明。”女子直起身,下巴微揚,“但,我看你就不高興呢。”
女子明眸巧笑,從外人看來,極為和善親切,兩人亦是相談甚歡的模樣,正巧,徐府的丫鬟端着一壺新茶從旁走過。
下一刻,滿壺的茶水從姜回的方向沖着女子傾倒而去。
丫鬟急促憤恨的驚呼随之響起:“側夫人,我家小姐好心過來問你,你怎麼能潑我家小姐呢?”
姜回猝然擡頭,眼底神色盡是不可置信,撞進謝夫人厭惡的眼神,慌忙擺手:“不是我,是她自己潑的。”
“這倒有意思了,左家小姐緣何會自己潑自己呢?”
謝夫人居高臨下的盯着滿臉淚痕的姜回,看見她落在自己裙邊濺滿茶水碎葉的小手,狠狠一拂:“當衆生事,不成體統。自己去長廊外跪着。”
姜回淚眼婆娑的看着她,眼裡的光寸寸磨盡,被力道帶的重重往後一跌。
正來候場的傩戲藝人不知為何沒站穩,身子傾斜,手中燒紅的烙鐵直直向下。
火光灼燒布料的滋啦聲電光火石的響起,一枚鮮紅帶血的梅花印記出現在女子細嫩瘦弱的肌膚。
劇烈的疼痛似火燒顫栗全身,姜回倉惶之際卻看清了眼前陰晦各異的一雙雙眼,冷漠的注視着她這個笑話。
姜回遲鈍的意識到自己的格格不入,或者說,她早就知道,隻不過心生貪戀不肯相信,今日,她才明白這些人花團錦簇的面孔下不言出口的對她的憎惡和不屑,以及赤裸裸的驅逐。
天穹驚雷,鬥大的雨珠瞬間落下,狂風吹滅長廊挂着的四角宮燈。
朱甍碧瓦,丹楹刻桷的高門宅院瞬間籠罩在烏雲之中,潲雨随風吹進長廊,落在女子瘦弱的肩頭,光照在慘白的傷痕,滲出絲絲鮮血混成血水蜿蜒而下。
女子鬓邊的發絲濕漉漉的垂着,孤零零的背影在明明滅滅的雷光中乍然出現,如同鬼魅驚魂。
黃芪被唬了一跳:“誰?”
前方年輕英俊的大人腳步猝然一停,腰間皮質蹀躞在瓢潑大雨之中泛着森然冷光,身上血腥之氣被雨水沖淡些許,卻依舊氣勢奪人。
晦暗的眸光停在長廊中跪着的女子,他身旁人便道:“大人,這是文淵侯府世子的側妃,方才宴會之中與左侍郎家次女發生口角,謝夫人令其在長廊罰跪。”
“謝夫人。”年輕人喃喃低語,腳步忽然一轉,颀長背影毫不猶豫的踏入雨中,黃芪哎一聲,正想阻攔卻被薛揆長臂攔住。
年輕人一步步走來,最終停在了女子面前。
此時,一曲牡丹亭隔着雨幕凄凄艾艾的遙唱道:“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皂青長靿靴停在眼前,姜回擡起頭,便對上了年輕人的眼。
眼前模糊的看不清他眼底神色,隻記得那人嗓音冰冷,含着譏諷:“别人讓你跪你就跪,你的膝蓋就這麼卑賤?”
彼時姜回憤恨過後隻覺得茫然還有無助,驟然看見有人停在她面前,而不是置若罔聞的走過,等來的卻是另一番嘲笑。
隻覺得自己滿腔憤怒、委屈、不甘。他憑什麼都是這麼高高在上的俯視她?難道她就真的天生該任人欺淩!仿佛瘋魔一般,她揪住他的袍角,一下下的撲打。
“你是誰,憑什麼說我!”
“卑賤?你才卑賤!”姜回咬着牙,眼裡有淚珠閃爍,卻倔強着狠狠擦去,聲嘶力竭的用着最後一點力氣打他,咒罵,叫他也變成地上的泥巴。
年輕人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女子的力氣卻漸漸弱了下去,明明雨聲嘈雜,他偏偏一句句聽得清楚。
“這是我想的嗎……
“我不想在這,
“我要回家。”
裴元儉微微俯身,冷漠的眼望着她悲泣不堪的落魄模樣,一字一頓道:“不想受人折辱,便學着自己站起來。”
“什、麼?”姜回怔忪道。
年輕人居高臨下的俯視她,搖晃的宮燈模糊了他的面容,此刻長廊之中似是寒冰般冷凝,唯獨一道低沉話音清晰砸落。
他輕惑道:
“掌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