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行宮?這怎麼可能?
先不說建造行宮所需時日一年兩年都未必足夠,且說真要按照北朝長公主的規格造行宮,光是廳堂就需九間十一架,流水似的銀子花出去,他所有的俸祿加起來還差的遠。
“張大人可是為難?”姜回問着,和善低緩的語氣,連眼眸都染上溫醇,給人極好相處的感覺。
“下官實是力有不怠。”張喆文望着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心底卻更為警醒。
“那張大人覺得,本宮這些時日應該在何處?”
“公主若是不嫌棄,可住在下官府邸,或者下官為公主外賃一座宅院。”
“皇兄讓我住在水雲莊啊,張大人這是要抗旨?”姜回低眸平靜的注視着張喆文,仿佛方才眼中暖意似錯覺,像是蒼翠欲滴的茂林撥開腹裡,窺見暗藏危機的毒瘴。
張喆文誠惶誠恐的連道不敢。
細碎陽光暖茸細膩,灑在少女烏發眉梢,如縷絲線,姜回溫和道:
“張大人請起。”
張喆文不敢起來,卻在姜回瞬間變冷的眼神中站起來。
姜回這才微微笑了,“張大人,本宮在通陵縣的日子還要仰仗大人,大人何必如此客氣?”
“下官惶恐。”張喆文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不如這樣,張大人盡快修繕出兩間房。”姜回道:“嗯,張大人方才盛情邀請,本宮也不好推卻,便如大人所說,我住在縣令府吧。”
張喆文微愣,想了想吩咐道:“還不快去把最好的春錦院收拾出來。”
“大人,春錦院,這?”那是夫人的院子啊,隻不過春季柳絮飄飄,夫人不堪其擾,可又因為是老爺親手所植,不舍得砍,才暫時搬去東邊的蘭閣。
若是給了别人,夫人又被置于何地?
“讓你去便去。”張喆文嘴唇緊繃,眼神含怒斥道。
“是,是。”小厮誠恐應了聲,轉身踏入府内。
“張大人。”姜回瞥見站在馬車旁的綏喜,側過身道:“本宮還有些事,先走了。”
“陳丁,跟上。”
張喆文還欲說什麼,卻見姜回已經走遠,隻得道:“下官恭送公主。”
通陵縣依山傍水,河道寬廣,水雲莊山脈小溪蜿蜒而下經行彙聚成河,不少船隻停在渡口,掮肩上上下下搬運着貨物,茶、鹽、絲帛、藥材、香料、漆器,琳琅滿目,繁榮熱絡。
時值正午,杏花慵懶,一輛馬車緩緩路過,車乘裡,圓臉圓眼的小丫頭絮絮說道:“公主,奴婢打聽到那個人叫做莫鳴,是杏林醫館的大夫,聽說最近時常登門給縣令夫人看病,頗得賞識,一時間揚名不少。”
“還有,奴婢打聽到,莫鳴和李桂手是師兄弟。”綏喜細氣道。
她初聞時也詫異,同門師兄弟,如今一個是天上月,贊譽滿身聞名遐迩,另一個卻是那地下泥,雖同樣聲名遠揚,卻是惡名遠揚,說生意冷清都是贊許,好好的一個醫館,不但百姓退避三舍尋常商戶也避之不及退租移居,可謂凄慘。
“而且公主,奴婢還聽說,李桂手的醫館敗落莫鳴沒少落井下石。”
綏喜暗襯,公主特意讓她去打聽,難不成是想幫李大夫報仇?這麼想,她便也直接問出了聲。
報仇?
姜回低着眸子,長長的睫羽投出陰翳的鴉影,她可沒有這樣的雅興。
“把此事告知李桂手,另外,把王貴外室的消息透露給他夫人。”
通陵平靜的太久了,久的讓人煩悶生厭,也是時候,變一變了。
姜回緩緩閉上眼睛,将一切情緒都隐藏。
……
“黃掌櫃,我這可都是上好的莨綢,原先咱們可是說定了,我才運過來的,你怎麼能反悔呢?”許東追趕着上前攔住,急急的争辯,臉都被憋紅了。
綏喜偷偷撩開簾子看了一眼,那人頭戴一塊方巾,穿一身洗得發白的赭石色布衣,衣肘、膝蓋處藏了顔色相近的補丁,說話時下意識帶着僵硬的讨好。
“許掌櫃,我原先應的可是時興料子,可你看看你這。”黃掌櫃從鼻腔裡“哼”一聲,眉梢吊起,怒火沖沖拎起綢緞一角道:
“顔色單一暗沉,着色也不好,哪家的千金小姐會買?你這不是故意害我?”他嫌棄的扔掉手中布匹,不想再浪費時間。
許掌櫃焦急又無奈:“黃掌櫃,莨綢是薯莨所造而且要過河泥的,沒辦法弄成淺色,弄成淺色的話布料就沒法看了。”
“而且。”
“打住。”黃掌櫃面色難看的打斷他:“許掌櫃,你乘船勞頓辛苦,你在通陵這幾日的食宿記我賬上,至于其餘的,多說無益。”
黃掌櫃說完,一甩袍袖上了不遠處的馬車,許掌櫃還欲争取,卻被黃老闆身旁下人攔下來,站在原地看着馬車漸漸走遠。
綏喜在心裡唏噓一番,放下了車簾。
轉角處是一家茶館,南來北往的漕商常在此處歇腳,幞頭打扮的路過儒生也會卷裡偷閑,聽曲兒吃茶,行令猜謎,雲清霞蔚。
“停車。”
車夫‘籲’一聲,勒繩停馬,綏喜利落的先跳下馬車,羅簾緩緩掀起,露出深藍折枝紋錦裙一角,旋即,一隻白皙凝脂的手從長長的幂籬中探出輕輕搭在粉衣丫頭的手背,精緻小巧的繡鞋踩在車凳,裙角翩疊,下了馬車後,主仆二人往茶樓走去,一時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先映入眼簾的是張頗具風雅的櫻桃木折疊屏風,屏畫卻不是尋常的山水花鳥,而是神态各異的青衣武生,重彩漆繪、濃色奪人,将整個茶樓襯得光輝燦爛,韶光宜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