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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子之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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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花開的時候,韶華又回到了平城。

她想起昨夜看過的信,突然就想起很小的時候。

她和拓跋宏初遇在一次陰山卻霜中,彼時燈火輝煌,衆人皆于草原上,呼朋引伴,隻聽女巫在吟唱,古老的草原歌謠。(注1)

拓跋宏獨坐于篝火旁,是太後姑母執起她的手,将她帶到他身邊。

彼時他身穿玄色的氅衣,篝火下他的臉俊朗清秀。

而她身着酬神的舞衣,頭上還簪着沉重的金笄。

身旁簇擁的是熱情的宮人們。

有擅玩笑者出言道:“小娘子是天子之姑呢。”

他本在給太後行禮,這才擡起頭來望向她。

這是他們的第一面。

小時候的他其實不愛說話,她難免覺得無聊,時不時要做些怪事吓唬他。

他臉上不會有什麼表情,目光從她面上略過,也隻會有一瞬的停留。

直到她爬到樹上摘紙鸢,堪堪欲墜之時。他匆忙趕來接住她的眼神裡有了一絲不一樣的神采。

那不是她熟悉的,但是她意料之中的。

她鴉睫微眯,眼裡流露出一絲狡黠,隻腹诽曰:“莫要再裝,這下被我抓住了。”

彼時的拓跋宏剛失去皇父不足兩年,未掌大權,仍是稚嫩的天子。

強量的太皇太後,莫名暴崩的皇父,未握于手中的權力,都使他彷徨。

而這個突然出現在身邊的馮家女,卻讓他好奇。

他故意使壞,撺掇她去問太後關于他阿母的事情。

結果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韶華被罰撻,而他則于歲餘之後被禁于幽室之中。

往事襲來,韶華總會有些怅然。

不過行于平城的大街上,熟悉的人事物紛紛撲面而來,還是令人欣快。

她回過頭去,想叫奴奴們快些。

她要趕在白樓鼓聲響起,城内諸門關閉前,去赴拓跋宏的約。(注2)

一回頭,卻愣住了。

“該怎麼辦?”

韶華在心裡驚呼。

她不過一時走神,便驚見此景。

身為大魏貴女,阿父馮熙教她的第一課便是軍禮中的四時畋獵。

在金鼓相擊的亢奮裡,也要保持耐心。伏于林中,捕捉獵物。

在親與猛獸追逐和纏鬥之中,學那群雄逐鹿之态。

“這樣的血腥殘酷裡,可容不下心軟一詞。”

韶華雖知此乃大忌,但她心愛的奴奴此刻犯了錯,她還舍不得他死。

還是決定要軟上一軟。

此刻賭檔中人已四散,見奴奴揮刀者具亡。

她心知奴奴不會突然發怒,定是遇到了什麼大事才難以自持。

韶華朝阿吉丢了眼色,示意她先将奴奴帶走,自己則将那柄刀握于手中。

不多時,便有人來。

來人是方才匆匆逃走的賭檔老闆,引着身後的馮府長史。

馮熙對此的處理結果是,先将韶華丢回家中關禁閉。

在馮熙眼中這不算大事,無非是下手重了些,誤傷了幾個人罷。

跟他自己于高山秀阜中營塔寺,傷殺人牛之事一比,實在不值一提。(注3)

他跟太後也是這麼說的。

太後也覺得女子強量些并不為過,轉頭仍吩咐他勿要對韶華太刻薄。

馮熙回家後,便将女兒放了出來。

韶華一時解了禁足,自然神清氣爽,早起便在小院中煮酪喝。

馮熙曾任洛州刺史,刺史府位于北芒山腳下。(注4)

她的小院在東側,引入北芒洪池之水以為泉。她那奴奴見多識廣,曾用酪,茶葉和時令花以及此中泉水,煮成雪蘭露。

洛陽舉市集時,還曾拿出去售賣過,攢出了二尺布的市價。

她三妹長華拿着這二尺布看來看去,不是綢,不是絹,素布而已 。

不禁笑話她們:“到底是賣的多廉價,才掙這麼些?”

還好三娘不是光說不做假把式的人,經她改良後的雪蘭露分為不同的三種,各有其價。

再拿出去出售時,果然捧回來的是兩匹絹。

韶華留下一匹犒勞三娘,另一匹則叫奴奴和阿吉給幫忙的小童們分了做恩賞。

這一匹絹尚未來得及送出,便接到了馮熙要回平城的調令。

三娘終于穿上這絹裁出的袍時,是在抵達平城兩周後。

馮熙派她去城外山上的馮氏廟宇理事,她順勢褪下了鮮豔的錦袍,換成素袍。

馮家在大魏境内共百十來座廟,城中有貴女入寺聽經的舊俗,故馮府諸女對廟中經營十分熟絡。(注5)

因韶華至廟遊樂,三娘替她也裁了件素袍。

她因忙于寺務,沒空相伴。

韶華見她面色不霁,心想許是件頂要緊的事兒,便叫她自去忙罷。她則于山間随意散心。

這裡的山脈延綿。

因靠近糧道的緣故,所以凡于此建廟宇者,非顯赫富貴所不能。

韶華步履悠悠,一走一頓。

觀花木扶疏,又賞彩雲翻騰,直走至林深處,夜已深沉。

她自憩于密林深處的屋舍,此處是一條幽靜的連廊。

院中能見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殘雪,真是一番好景緻。

她因晡食飲了些甜酒,此時酒氣上湧,面色绯紅,便獨坐此處吹涼風。

連廊的拐角處有小童走動,他們正将她喜歡的水上玩物送入不遠處的池中。她照舊阖目,不以為意。

直到一雙臂将她擁住,渾身籠罩着濃烈的漪蘭香,才悚然清醒。

一陣急吻落在她耳畔,那人竟頗有一番埋怨,“你那日可真叫我好等。”

韶華尚不及驚呼,便已聽出來人是誰。

他定是在向她讨那爽約的說法。

一顆心重又放回肚子裡,軟言軟語的責難:“哪裡來的狂徒,竟敢輕薄天子之姑?”

少時趣稱入耳,那狂徒倒埋在她肩頭悶笑起來。

又去咬她雪白圓潤的肩,後是頸,最後延綿到她耳邊。

同樣用那時的話回敬她:“誰是天子之姑?遲早是天子之婦。”

她素袍已半褪,绯色纏金的彩錦兩裆之下,是用酪乳和花瓣常年滋養出的雪肌。

豐盈芬芳,混着濕熱的花香,有些上頭。

她少女情緻初現,原是在前一年的初春。

拓跋宏巡幸洛州,觀馮王寺畢。(注6)

又于馮氏府邸見高年數人,賞衣食财物,最後才往街市上去,意在體察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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