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更換了男袍的韶華便悄悄跟在他後頭,待他走的慢下來,才悄悄上前來。手一會兒碰他一下,一會兒又扯一下他的袖子。
尋常侍從的衣飾穿在韶華身上顯大,拓跋宏老早就瞧見她了。
故意許她跟随,此時唇畔含着笑意,想看她還能這樣碰他多久。
韶華的耐心很有限。碰了三次之後,見他仍沒有回頭的意思。
第四次明顯急了,打算将手伸進他的手心裡去撓他的癢。
她還沒動,卻叫拓跋宏緊緊的握住了。
他順勢将人拉過來聯袂并行,這才問:“你跟過來做什麼?”
韶華悄悄的回答,“我來保護你啊。”
拓跋宏便拉着她坐下,一同在牛肉湯鋪裡用了夕食。
不起眼的市井之地,卻藏着兩人共同的秘密。
拓跋宏前一次來洛時乃微服,于城中體察時便遇襲。
他瞧對方隻持尋常物充當武器,想來并非沖着他性命,避讓開便是。
誰知那夥人雖散亂無章法,到底還是觸及他的衣角。
韶華見他不避,先擡腳将人踢走。
那一腳直中心窩,初時不覺,稍後才自覺疼痛難忍。
那夥人本不尋仇,隻圖财物。既已然受傷,又見踢人那女子英氣勃勃。
一時生怯,就此逃開去。
韶華回去才瞧見他手臂上的傷,一時怕毒,一時又喋喋埋怨他不躲。
将他上身的衣物具都褪下,細細摸過一遍,最後才确認隻有那一小處傷。
其實這樣的坦誠相見幼時也曾有過。
隻不過那時年歲還小,抱一抱,親一親,也沒什麼。
可韶華已然長成少女,柔軟的指腹按在他結實的身體上,難免讓他劃過一絲悸動。
更何況,她還眨着炯炯的一雙大眼,忽閃忽閃的盯着看。
讓他不禁燥熱難當,愈發覺得熱氣升騰難以抑制。
隻是這一次,他尚能忍耐。
拓跋宏并非未經人事。
自從幽閉禁室一事後,太後已決心讓他成為真正的皇帝。(注7)
便從各地遴選美人入宮,以期麟兒誕生,皇室得以開枝散葉。
于尋常男子而言,除卻為美人計或為子嗣計,這都是一件開心的事。
而于他而言,卻是松了一口氣。
允許他開枝散葉,也就意味着太後不再預備換帥,而是真正的認可了他做皇帝的資格。
他對她們不是不感激,衆妃是他此刻站穩腳跟的認證。
他鄭重其事的對自己說,“無論如何,都要善待她們。”
另一方面,又自覺怪異。
這樣的認證好似是屈服而來,而非征服而來。
最有保障的認可自然不是衆妃,而是馮氏女的入宮。
畢竟太後原就為他太過聰明,恐對馮氏不利的緣由,而有意換人。(注8)
當他終于回憶起自己少年時代和韶華同在一處的日子,才終于釋然的笑了:
初時的有所圖,未必意味着不好的結果。
孩提時代,他與她那幾乎淡去的情分。
直到此時,重又在他心裡鮮活生動起來。
當日亦居于馮府。
風月清爽,園無人雜,靜若太古。
韶華坐于屋中,探看他上次的傷。
拓跋宏覺得好笑,心道這點小傷,再遲些,怕是連疤都不見了。
豈知,韶華又轉至其身後,要細細看他身後那交錯的杖痕。(注9)
那些傷有些年頭了。寬的約三指,窄的也有一指。
韶華不知其心中所思,隻看疤痕交錯,具是乃姑所賜,心生愧意。
她想到了武崗山石窟寺的二聖窟,寓意着太皇太後與皇帝同尊。(注10)
眼下看來,似乎不隻是同尊。
韶華尚沉迷于久遠的遊絲中,拓跋宏卻已不再忍耐。
少女的眼眸烏溜溜如點漆,又像小鹿一般閃爍。攪熱他的心,也跟着一同彭彭跳躍。
他吻她的眼眸,再将唇貼在她的唇上,回應她的柔情。
少女有些發懵,但兩眼仍滴溜溜的轉,看着不像是怕。
他笑了,捧起她的臉,想要看清楚她心裡作何想。
韶華确實不怕。
她甚至偷偷翻閱過講解黃赤之道的書,她好奇其中所畫,是否真如其實。
拓跋宏的上衣已褪,她便伸出手去觸摸,又朝他眨眨眼。
似乎在說:“怎麼停下了?不繼續了?”
他感受到她濕漉漉的邀請,從善如流,伸手開啟她的衣襟。
園中開始下雨,伴着雷鳴。
時而驟時而急,時而纏綿時而清淺,具打在園中的牡丹上。
洛陽多牡丹,大如拱把,中有一顆姚黃,一株三幹。
錯出檐甃之上,淋漓簇沓。
其态婉轉,極盡嬌豔,雨歇時才得以稍歇。
馮家寺堂在前,主廟供三世佛,夜必燈。
于是霏霏霭霭,搖搖曳曳。
哪怕隔了老遠,也能見有光出其上,如香煙缭繞,半日方散。
韶華月前方跟随馮熙歸平城。
此時皇長子方誕,其母已被賜死。帝國有了繼任者,也有了為貴子而死的生母,太後這才召回自家侄女。
這其中隐秘的心思,讓人心裡發顫。
聽說陛下為那皇子生母林氏求情,太後不準。(注11)
她想他每每不能如願,心下總是黯然。
原想安慰他,但因那日奴奴的緣故,未能赴約。
她将這話說于他聽,倒未見他臉上閃過任何陰霾,隻點住她的鼻子,“為奴奴而舍我,下不為例。”
拓跋宏此刻餍足,像一隻乖順的大貓,韶華被他渦于懷中。
身後感受到大貓慢慢擡起的頭,也知道大貓很快又要變成大老虎了。
她羽睫開啟,眼微張,拓跋宏也正側目瞧着她。
視線交織,旖旎癡纏,此時無聲勝有聲。
很快,她的料想成真。
老虎揚頭,嗷一口,又将她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