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畢竟身份不同,她是馮常兩家血脈的結果。
說起來是老一輩的事了:
太武帝的馮左昭儀是馮太後親姑,她扶持了當年生為文成帝拓跋濬傅姆的姻親常氏。
這才有了文成帝生母郁久闾氏被賜死,常氏得以傅姆之身尊位皇太後之事。(注1)
馮太後感念起給予自己扶持的常太後,難免時常念叨起這一樁舊事。所以對她這個結兩姓之好的果兒予以極高的關切。
常夫人親自為她挑選了陪嫁的媵和伴嫁的姊妹。
她自馮熙元妻博陵長公主去世後,便掌家。(注2)
按說看人理應有幾分眼色,卻錯看了這個女兒。
她還當她天真無暇,特派了一個老成的傅姆來,細細教她諸事。
韶華狡黠的眼眨了眨,斂眉細聽,乖巧又恭敬。
韶華入宮,太後便免她朝見。
直至新婚第四日晨,才升殿,接受了她以新身份作的拜見。
太後先捏了捏她的小手。
不必細問,看也看得出來,小夫妻倆感情甚好。
太後遍布宮中的眼線素來通達。
聽說至尊去書室時,連腰帶都系錯了。還是至尊的六弟拓跋勰遞了一首提醒他。
皇帝素來老成持重,這樣的疏忽大約隻會在這時候有。
太後不免略帶深意的開口叮囑,“雖已是拓跋家的婦人,也不要忘了自己仍是馮氏女。”
太後身邊的宦臣皆身居要職,他們食太後之祿,自要為馮氏分憂。
但太後卻覺得時機還不到,便隻說這一句。
餘下的要徐徐圖之才好。
轉而又為她介紹了拓跋宏的幾位主要妃子,有誕育了皇二子的高娘子,來自鮮卑舊貴家族的羅娘子,還有生育女兒的另兩位娘子。(注3)
高娘子已為人母數月,誕育子嗣素來居功。又有林氏前例,她不必赴死。按道理應十分欣然,她卻仍一副十分恭敬小心的模樣。
聽說皇次子自出生起便多病,太後疑高娘子孕中動了心思,故多有嚴厲。(注4)
韶華并不為諸妃所擾,太後有更重要的事要講給她聽。
她在太後宮中一直待至晡食畢,拓跋宏早已在昭陽殿中等着她了,那昭陽殿離皇信堂和太和殿都很近,隻穿過一道便門便是。
于是,韶華從便門中方出,便被他拉進殿中。
拓跋宏将她渦在懷中,幫她拆卸珠環金钗,别有一番情趣。
待這一頭華貴終于落匣,韶華竟氣喘籲籲,直要水來喝。
宮人都被趕去外間,殿中隻有拓跋宏伺候她。
他将盞端在手中,又有些狡猾心思。韶華被他厮磨的緊,才将将得到兩口水。
她不滿,卻又隻好嘟起嘴來,順着他的意思要親親。拓跋宏見她終于依了,才有些欣慰,方又哺喂她水喝。
雖還屬夏日,平城并不很熱,帳中卻很暖,韶華甚至還需打扇。
她隻穿兩裆裡衣,系帶松軟,穿了等于沒穿。
韶華盯着圍屏和鴛鴦帳,還是覺得新婚時用的芙蓉帳更好。
她還想細想今日姑母說的話,拓跋宏卻不給她冷卻的機會。
将她的手按在小扇上,又像雄獅般撲過來。撲過來卻不着急行事,有意懸而未決似的挑弄她。逗的韶華實在有些癢,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拓跋宏欲從太後手中奪權,從皇長子誕生起,便暗中雛鷹展翅。
先利用的便是班祿制。
班祿的本質是要徹底改變帝國官員無俸的遊牧舊俗,防止官吏貪污。着眼于增加國家租調的收入以及減少百姓的負擔。建立一個正常的官僚制度,以有效擴展君權。
一項舊規的改革,必然掀起一場振動。皇帝要入局,就要先得到親緣宗室們的支持。
可班祿,傷害的就是宗室舊貴們的利益。
皇帝必要拿一樣等價的東西去交換才行。
拓跋宏做的輕描淡寫,但在心裡作壁上觀,不免有些鄙夷:
“看啊,你的血親們都說要為你效犬馬之勞。實際上,都隻想要從你手裡得到更多的好處罷了。”
拓跋宏私下同宗室們達成交換的結果,很快出現在了韶華面前。
常夫人因子馮夙的北平王爵獲封诰命,此刻正讓諸沒入宮中的常氏女們,向她見禮。(注5)
常夫人先前未曾告知,是怕她多想,亦不想她一早便洞悉宮廷的殘酷。
但此時此刻,韶華卻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難怪常夫人挑選媵妾時,名錄中無母家常氏的女子。原來,具是因罪被沒入宮中為奴了。
常太後長兄常英自太安初,便以外戚的身份任侍中,太宰,進爵為王。常太後之弟常喜則為左光祿大夫。從兄弟們亦入朝中為要員。
諸常自興公及至是,皆以親疏受爵賜田宅,時為隆盛。(注6)
常欣子常伯夫在馮熙之前擔任洛州刺史。
前不久,常伯夫之子常禽與常員一道,共為飛書,誣謗朝政。
事發,有司執憲,刑及五族。
拓跋宏卻以昭太後常氏故,罪止一門。(注7)
常伯夫之父常欣因年老,赦免歸家,恕其孫一人扶養之,給奴婢田宅。
其家僮入者百人,金錦布帛數萬計,賜尚書以下,宿衛以上。
另有婦人女眷入宮中為沒奚官。
此來拜見,隻得遠遠一觀,從前相熟的姊妹如今天差地别。
但因這層血緣,馮太後和韶華都會對她們多有庇佑。
馮太後将她們安排在活計輕松的室中,預備先曆練一番。
還好魏宮之中并不禁止奴婢為女官,為宮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