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道:“這事兒若挑明,反倒沒有機會下手了。”
就是在暗處,才可将隐憂誅殺于襁褓之内。
三娘終于在孝期結束的太和十七年四月戊戌日,在拓跋丕的催請下,正式被冊立為後。其養子拓跋恂同時被冊為太子。
拓跋丕預料之中的結果:前面全面打擊的狠了,可不得叫他們如願一回麼?
即便是如此,還有人非要蹦起來讓人不快。
他想起那範陽盧氏的盧淵,故意在朝堂上提及冊立皇後一事應先行占蔔。
這雖是鮮卑舊俗,從他口中講出來卻不是為他們說項的意思。
他是在跳起來諷刺他們心急如焚。
為了推一個皇後上位,連自己也不在乎傳統禮法了。
至尊顯然偏心這些中原來的所謂世家,嘴上卻說的好聽,口稱因太後之故,于是心意已決。
太後之故,可不是因着太後之故麼?
本想不欲與盧淵計較,他卻在立後之後,仍跳出來指點其禮法不全,引得馮誕十分氣惱。(注3)
一時也沒辦法,便想着去敲打盧氏的姻親好友一番。
卻因此勘破了一層隐秘的聯系,至尊屢次秘诏張彜,郭祚,崔光等人。
馮誕忽的就聯想到每次方山祭拜後,至尊總要小憩。
是否并非小憩,而是去見什麼人呢?
拓跋丕來馮府道賀,順便找老友馮熙下棋。
馮熙自上一回心生退意後,便一直稱病,賦閑家中。
久而久之,竟真的病了。
拓跋丕見老友病容,不複當年美姿貌,心中亦有“花有重開,鬓不再綠”的惋惜之感。
于是先說一個好消息,叫他開心一下。
至尊有旨:君主不應将丈人視作臣子,可許馮熙今後入朝不拜,上書不臣。(注4)
馮熙聽後自然恭敬請辭,非但如此,還要勸拓跋丕:“如今是至尊的天下了。”
拓跋丕一時怔忪,頗有恍如隔世之感。不覺苦笑: “是啊,太後已逝,如今的天下是至尊的天下了。”
“可咱們這些老東西,總不能都去死吧。”
馮熙聽他言語裡有不忿之意,還想說些什麼寬慰的話,搜腸刮肚卻都尋不到一句合适的。
暗自埋怨自己少時不讀書,如今隻能笨嘴拙舌。
拓跋宏既設東宮,方于宣文堂預備家宴。(注5)
宴四廟子孫,親與之齒,用家人禮。
席上隻餘近親宗室,尤以拓跋宏的諸皇弟為至貴,三娘自然尋不到拓跋丕。
原本這樣的宴會上,她應從善如流的向大家表示帝後同心。
她非不願而是不能。
舊派助她登位,陛下卻迫她在盡得利益的新派面前表态。
他分明是算計她,且賭她忍氣吞聲。
三娘看着元宏這一張豐神俊朗的臉,恍惚間想起了與他初見。
那是在洛陽花影之下,他正穿過月洞門,緩緩而來。帶着滿面春風,對她說:“你就是長華?”
三娘仍保持笑意,舉杯仍呼衆人以王爵而非親稱。
六王拓跋勰不禁挑了下眉,眼神從乃兄的面上輕描淡寫的劃過。
拓跋宏并未明示,隻是慢慢移開了眼。
拓跋勰會意,正打算開口。卻叫幼弟拓跋詳搶了先。
還好他沒壞事,元勰默默松了一口氣。跟在元詳後頭,同道了聲:“多謝皇後。”
是皇後,而非阿嫂。
拓跋勰知道真正的阿嫂另有其人。
她尚在宮中時,常舉集會,他亦會收到邀請。
他還記得初曉其人,是在阿兄的書室裡。阿兄新婚燕爾,正是情熱。
許是出來的太急,竟錯系了女子的腰帶,其間旖旎,不難想象。
他默默觀察衆人,餘者皆佯裝不知,唯獨馮誕臉上一陣蹙眉一閃而過。
他想,大約是因知其妹頑劣,不好拆穿罷。
拓跋宏仍未發現,端坐上首,正同他們講解孝經。
他左右一瞧,未發現拓跋詳的身影。想來定是貪玩,他隻能自己上了。
便在習作時,作了一首《齊風?東方之日》。
東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
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東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
在我闼兮,履我發兮。
東方太陽紅彤彤啊,那個美麗大姑娘——就在我家内房中啊。
就在我家内房中啊,悄悄伴我情意濃啊。
東方月亮白晃晃啊,那個美麗大姑娘——就在我家内門旁啊。
就在我家内門旁啊,悄悄随我情意長啊。
他暗瞧阿兄面色。
初時皺眉,大約是在想他到底交了份什麼上來,而後突然紅了臉。
他想笑,但隻能強忍着,有點辛苦。
再擡起頭來時,隻見阿兄瞪了他一眼。
還是拓跋詳的話叫他回過神來,他說:“這是什麼意思,皇後怎麼走了?”
拓跋勰本以為他天真,素來有些搞不清情況,沒想到還挺乖覺。便擁着他往前走:“她走便走罷,阿兄定有要事與我等相商。”
拓跋詳立馬正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