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他還是韶華心腹。
拓跋宏難免開始暢想未來,韶華将來在宮内也需要幫手,成為她的臂膀和眼睛,自然是愈多賢能愈好。
内廷需有,宮外同樣需有。
拓跋宏稍後至側殿,為韶華引薦堂前四人。
堂下三人皆為朝廷要臣,喚曰張彜,郭怍和崔光。(注1)
韶華聽的耳熟,看向拓跋宏。拓跋宏微笑颔首,韶華也想了起來。
此三人均恩受拓跋宏賜名。
賜名時,韶華亦在側為他研墨。拓跋宏多為諸臣賜漢名,不拘對方到底是皇室,舊貴,亦或本就是漢人。
名為人存于世間之印。标志化的漢字,可引誘他們一點點了解其背後的寓意。
文化向來是潛移默化的,原來他竟準備了這樣久。
韶華與他相視,眉目傳情,仰慕不已。拓跋宏十分受用,貼近她說:“如何?吾這般英偉的男兒是屬于你的。”
韶華還未來得及羞怯,先被一陣急咳打斷了。
堂下三人隔的遠些,聽不清這樣的私語。
可李彪就站于階邊,再小的耳語,也能聽的一清二楚。
他早已知道韶華。
當年他出使南齊之時,正是鈞田制和三長制前後落實的檔口。
太後未前來,反倒是至尊表現出了相當大的熱情,一路送他出城。
那時,至尊身側袨衣靓妝的女子,便是眼前這位女郎,那時候他們稱她為貴人娘子。
後來,許多事,他未再在至尊身邊見過這位馮貴人。
隻在朝前集會時,聽馮氏諸子弟們提過一二。
最近的是拓跋丕和馮誕的相議,說到預請立馮貴人正位長秋,他還以為就是她。
直到今天,至尊與他們幾人在方山秘談南遷計劃。
等她一露面,他才驚覺,原來她在這裡。
他雖事先不得知,但他是主使南齊,運籌帷幄的大魏才子。
但見她一身素衣,前後一聯想,也有了些眉目。
加之,這般引薦,非同尋常。
他猜測至尊欲扶持眼前這位馮貴人。
引薦便是向他們表明,這是他為他們選定的新主子,以對抗奉宮裡的馮貴人為主的舊勢力。
他趁機同堂下三人對了眼色,能站到這裡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又都是至尊極為信重的心腹當即已了然。
他便收回眼神,預備斂目靜待至尊下文。冷不防聽到這麼一句,當即老臉一紅,隻好出聲提醒。
此番方山之行,馮誕為知殿中事,自須履職跟随。
至尊去小憩,憩了大約兩個時辰。上馬回城經過他身側時,一陣香風。
馮誕愣了愣。
随即想到從前在洛陽時,每逢佛誕日,各家總要備鮮花以供佛。(注2)
貴女們的花樣總是繁多,她們采撷了花,讓人置成香粉。
有時敷面,有時攜帶,有時…也用來打粉仗。
那日他休沐,正經過二娘的院子。
眼看姊妹幾個就要動起手來,他連忙上前,想要勸和。
誰知,竟是姊妹幾個給他這個一本正經的大兄下的圈套。
見他走近了,齊齊回過頭來,随後便是一整盆香粉朝他撲來。
他避之不及,隻能擡手去擋,又連忙掉頭錯開。
那香粉是茉莉香。
這種花怕寒,又不耐霜凍,北朝并不多見。
隻洛陽大集,有時會有行走南北的商賈,拿出一點來兜售,要價不菲,但往往一掃而空。
常夫人管家,自知女兒的喜好,命人修砌溫房。
又許以重金請商賈帶回種子,嘗以數年,終于長成,專供二娘享用。
他聞見這股熟悉的茉莉香粉後,才不會簡單的以為,至尊是純粹在享用美色。他自認極了解這位少時玩伴,他是必要扶持心愛之人,與他們分庭抗禮
他自知事情已經逐漸進展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方才決定進宮告知三娘,好叫她有所準備。
原本不說,是怕她傷心,人常在傷心時憤怒。
他憂慮三娘同至尊起争執,他們并非情深意濃。
而天家的情分又經不起太多搓磨。
在孝期接近尾聲,奏請冊後的預備即将周全的關鍵時刻,最好不起任何風波。
三娘比他想的要冷靜一些,她未同至尊發怒。
隻在一次回馮府省親時,同常夫人起了争執。
三娘是寤生,生女而傷母,素不為常夫人所愛。
多年積攢下來的對偏愛的執念,一夕之間化為永恒的憤怒。
他看馮修馮夙馮俊興等都站在院外,連忙示意衆人避開。
隻聽三娘在屋中大哭,一遍一遍诘問: “難道我就不是阿娘的女兒嗎?”
回宮後又冷靜了下來,太後身邊的抱嶷外任刺史。
此時留在三娘身邊的掌事是王遇。他見三娘面頰紅腫,親擰了一條帕子給她敷臉。
他并不勸她不要難過,而是替她想法子。
三娘拿過帕子說:“阿翁可知我為何不在宮中發作?”
三娘的眼眸因剛哭過,浸滿了水光。
此時在星星燭火下,散發出瑩瑩的光,竟顯露出一二分的鋒芒來。
皇後對宮妃有絕對處置權,她要先登上後位,再暗中處理這件事。
王遇擔憂:“可如此不怕陛下怪罪嗎?”
三娘搖搖頭。
此事至今還瞞着,未公開的囫囵主人,沒有立場發号施令,也沒有立場享受待遇和擁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