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宏歎息連連。
韶華順勢舒臂,眼神一擡,令他講她抱回胡床上。
叫他好生領略了一番妖娆與大膽。
即便不查,拓跋宏也心中有數,有心對付韶華之人還能是什麼人?
他們不敢公開對抗他,反倒選擇對抗韶華。
三娘亦不無辜。
王質前往傳诏時,羅娘子正于三娘殿中。她亦是出孝後誕育子嗣的宮人,所别在于她是舊妃,不大容易受挑動。(注6)
三娘的心思昭然若揭。
無非是因着韶華在乎此事,于是一而再再而三。
倒同這些謠言如出一轍。
更多的,也是對他的試探,看他的忍耐程度究竟到了何處。
他召來李彪,讓他作為禦史暗中伺察京中流言。
李彪并未得到明示,但隻這一句便也盡夠了。
拓跋宏次日與諸臣議事,其後單獨留下中書令李沖等人。
自謂實有一件棘手之事,不知如何處理,還請中書幫忙拿個主意。
拓跋宏所謂,便是羌人王遇之事。
每每自持身份,于後宮之中橫行,這倒不算什麼。
拓跋宏接着道:“可内宮之中諸事,實不應為外人道也。
王遇擅傳宮妃因私于宮外,是否應論謗議之罪。”
李沖年已過四十,而鬓須班白,卻姿貌豐美,未有衰狀。此時官衣高帽,從容立于階前,更見雅然風姿。(注7)
乍一聽此言,實有些不明。
至尊如何就從泛舟洪池後的欲通渠,修水路,以便今後南伐,使士無遠涉之勞的話題。忽而轉折至此。(注8)
細思量,大抵與跟随至尊從洛陽同返平城的昭儀娘子有關。
隻是至尊既申其無咎,自行處置王遇便是,何必拿來議事?
王遇至今未肯改至尊所賜漢名,依舊延用舊時羌名。(注9)
至尊大抵還因不久前羌氐叛變之事,恐其自持曾經之位重權高對宮内諸事形成幹擾或制約,這才由此一論。
說到底,是至尊對太後舊派舊人的忌憚之心。
李沖環顧此刻所留之肱骨,哪怕是自己,皆兼為太子東宮屬官,想至尊或隐有敲打之意,心下方有所了然。
前幾日朝堂之中,對遷都一事一番争論表态事定後。
至尊又納皇弟廣陵王拓跋羽所請,有新诏令曰:三載考績 。
将取“上上者遷之,下下者黜之,中中者守其本任。”
此雖為常例,可此時拿出,怕還是有些深意。
李沖為官數十載,官至宰輔。内以美姿貌入侍過太後,外舉賢能,凝聚托舉在北朝式微世家之力。
以其心性之堅,神思之敏銳,不難察覺至尊興起這場即将到來的官場人事大換血,意欲何為。
故當即表态:“果爾,王遇合死也。”
拓跋宏果然澹澹一笑,此時才道:“王遇乃太後舊人。”
随後,又因太後舊人之故,未忍盡之,隻黜廢耳。
遂遣禦史馳驿前往,免王遇官位。奪其爵,收衣冠,以民還私第矣。(注10)
馮府因諸官事之故,為三載考一事,簡直賓客盈門。
無他,至尊因令考績詳情為三等。而六品以下,尚書重問;五品以上,至尊将親與公卿論其善惡。
馮氏一門乃貴戚,馮熙雖抱恙不出,馮誕卻位列司徒公。
加之馮修為尚書,侍中。馮聿為黃門侍郎,皆主議政之事。便是馮夙,亦随東宮太子身側為中庶子也。
更何況,馮氏為皇後。便是陛下所隆寵,自新都洛陽同歸的昭儀娘子,也姓馮。
前不久,至尊甚至親為其對李中書告宕昌公,前吏部尚書,宕昌公王遇謗議之罪,使之被罷官免爵,竟以民還家。
故此,或送禮或說項者,絡繹不絕。
崔光早随至尊秘議遷都之事,後又以此事得晉升,此刻兼為黃門侍郎,與馮聿俱直。
此日正行至馮府,觀其盛景,大為驚異,拱手相别時,對馮聿道:“君家富貴太盛,恐有衰敗時。”
馮聿知他無惡意,手拍其肩,隻笑問:“我家何負四海,乃咒我也?”
崔光道:“以古推之,不可不慎矣。”(注11)
天邊有巨大的火燒雲升騰而起,将整個平城都籠罩在一層鑲了金邊的朦胧橙黃色裡。
眼下的平城,因為人員将逐漸南遷的緣故,必将日複一日的頹敗下去。
仿佛被突然抽幹了力氣,一下子隻剩下一具空殼。又像街市上已閉門,意在南遷的店家殘破的燈籠招牌。隻能随風搖擺,任其飄零。
穆泰擡手,啪一下 便把窗關了。
因遷都,又歲考之故,外放的刺史紛紛回平城述職。
今夜穆泰前往拜訪拓跋丕,還帶着兩壇據說是西域來的好酒。
拓跋丕不信:“西域酒,能這般簡陋?”
穆泰知道瞞不過這養尊處優七十多年的老狐狸,這才說實話:“隔壁街市上買的。”
“假酒?”拓跋丕忍不了。眼瞧他還給自己倒了一海碗,便道:“我這麼大歲數了,你何苦折騰我。”
穆泰将碗推至他面前,“喝吧,喝不死人。老問不買的,人不嫌我煩?”
拓跋丕摸摸胡子,“你去街市上幹嘛?”
身份高貴的馮翊侯出身鮮卑八大貴族。母為公主,繼母為太後姊,自己又尚公主。他不以為他會閑的沒事逛街市玩。
穆泰又給自己倒了一碗,并不答這話,隻問:“你聽到了,三年考績,又要有人遭殃了。”
拓跋丕心說:他如何會不知?這就多餘問,并不答,隻聽他下文。
穆泰笑,“我聽到個消息,至尊有意啟複拓跋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