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知道此事,已是兩日之後。
馮誕中毒,形勢危急,好容易才保下一條命來。
太子恂也去了,他的準嶽父如今是他的依傍。出了這樣大的事,他如何能不去呢?
馮夙來告,說是馮修所為。(注1)
韶華猛然想起當年,方山上那一包下了毒的茶葉: “是不是餘了一些給他?”
馮夙颔首:“阿兄隻說要幫你驗毒,誰知…三姊哭的好傷心,大兄蘇醒後也哭。”
太後去時,馮誕都未曾哭過。
那時的他憂慮于家族後情,正盤算着要如何盡快的将三娘扶上皇後之位。
至于在外的二娘,陛下若能一直寵眷,倒也是個助力,隻不要入宮來。若入宮來,難免同三娘分庭抗禮。
姊妹不睦,對他們這樣的外戚家族來說,有甚于兄弟阋牆。
如今,一語成谶。
如何能讓人不心痛。
一家子兄弟姊妹,竟都要分崩離析了,這讓他覺得難堪。
又自覺愧對老父,愧對太後。
自阿母逝後,馮修一直不受重視。他唯恐阿父百年後之事,原也是想上進的。
是他這個做阿兄的對阿弟關切不夠所緻。
如今又如何看着他去死呢?
于是固求,乞全馮修一命。
拓跋宏具得情狀,此時亦不言語。
半晌才道出他三思後的結果。
以馮熙年老,免馮修死罪。
雖不緻于法,但活罪難逃。将其撻之百餘,黜為平城百姓。
還好隻是撻,穆氏這樣想。行刑之人手下有分寸,傷的不算重。
她剛為傷口上了藥,此時正打扇,消解其背上熱辣痛感。
她看着丈夫說:“如今,你真的隻能靠我養喽。”
馮修赤身趴在塌上,此時已不龇牙咧嘴,隻道:“卿卿且待來日,日子還長着呢。”
穆氏瞪他,“還說呢,你為何不與我商量後再行事?”
做就做吧,還做不利索。
她覺得真是氣悶。
乃父穆亮卻不做如此想。
他欲女兒與馮修離婚,便上表請求,同時求陛下免己官。
拓跋宏閱後,皆不許。(注2)
轉眼秋去冬來。
拓跋宏以太尉拓跋丕為太傅,負責平城留台諸事,同職的還有恒州刺史陸睿。
餘者,分批遷往洛陽。
戊申日,又親自前往太廟拜祭。
将遷奉神主的重責交給皇弟高陽王拓跋雍和鎮南将軍于烈。
一路南下,天氣還不錯。
韶華道:“還好在下雪之前出發,免受暴雪之苦,于大兄養病也有益處。”
拓跋宏親手将溫熱的蘭雪露遞給她,歎道:“難為你還想着他。”
韶華當年中毒一事,即便不細查也知是誰。
故而千防萬防,不欲其住于妃宮之中,自然隔離。
誰知,陰錯陽差,竟是馮誕來吞這苦果。
他私下使徐謇和王顯出診。
知馮誕遇毒已深,深入血脈。便是悉心調養,也難免落下病根來。
徐謇素來耿直,此刻也不免同他禀報:“至尊心裡要有準備。”
他當日看着馮誕固請,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意味。
從某些隐秘的動機出發,即便無人固請,他心裡也肯留下馮修一命。
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因為這樣的私人之争,所造成的如今這般局面。
其實他樂見其成。
馮誕若死,則太子恂也失去了禮法之外最大的依傍。
當日李彪追溯流言。
除卻追溯有關韶華的,當然還追溯到了太子的。
難以置信的是,有關太子恂的流言也是他們傳出的。
說太子恂不欲漢化,喜涉獵好舊俗。
與其說是流言,不如說是在造勢。
為太子造勢。
拓跋宏簡直冷笑。
他是幼年便及第的天子。
縱有太皇太後臨朝稱制。
但天子終究是天子。
是月,南齊蕭鸾廢殺其主蕭昭文而僭立。
拓跋宏聽之,不由撫掌。
在心中笃定是天助我也。
他對韶華說:“這是個好機會,不必打到健康去,隻形成震懾便是。”
他未嘗不知前事使諸代人舊貴有所不滿。
甚至有意預謀挑唆太子自立。
使全國力量暫時凝結的必然得是一件大事,代表着共同的利益。
南伐,不僅是為了攻城掠地。
還代表着更廣袤的土地,更豐裕的糧食。
最重要的是,“這是所有人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