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她去了太子恂生母林氏的墓地。
從她開始扶養拓跋恂那一刻開始,她便從未想過這個可憐的女人。
那時候的三娘志得意滿,自持高貴,誰也不懼,對命運的弱者也絲毫沒有同情和憐憫。
而今,她盤旋低谷多時,所以想來看看。
當然不隻是如此,還因為至尊臨别時對太子的暗囑。
她因陛下有意切割太子和她而感到懼怕,曾私下問詢太子。
還好這孩子素來純厚,并未與她有疏遠之意。
說來也是。
一個不受皇父厚愛的太子,和一個不受夫郎疼愛的皇後。
如果不能緊緊報團在一起,那麼也隻能等待失敗或被失敗的結果。
她從墓地返回,慢慢竟到了已經空置的馮府。
她在馮府偌大的花園裡走走停停,有時看那一隻不知是哪一家放出來的紙鸢,有時看看大池中飄蕩的木鴨子和水車,此時正落寞的飄蕩在水中。
回憶裡繁花似錦的熱鬧,仿佛離她越來越遠。
她不免歎息,長懷而已。
最後,她在馮熙昔年的書室見到了穆泰。
少時,她會和二姊韶華讨論阿姑的婚事。
阿姑的婚事源于一見鐘情。太後便令穆泰的父親穆真與公主和離,阿姑便成了穆泰的繼母。(注1)
她總說:“真是個浪漫的故事。”
黑夜裡的韶華已經困的快睡着了,卻還是回答她,“是權力成就了浪漫的故事。”
她既與穆泰相熟,穆泰也不必和她繞圈子。隻道:“我們有意在平城另立中央,推舉太子成為新君,扶持娘子成為太後。”
“你們?你們有多少人?”至尊早前南伐,一面當然在于震懾南朝,另一面何嘗不是在震懾内部這一些心有不甘的人。
穆泰笑了,“幾乎所有的代人集團。”
這是利益高度一緻的相當一部分勢力。
三娘不問謀劃,隻問,“那陛下呢?你們打算如何處置?”
穆泰看了看她,似有些訝異。
隻道:“自然是聽憑太後處置,成為太上皇,或暴崩,都可以。”
這裡的太後,指的自然不是已故的馮太後,而是她這個舊貴認可的,新的馮太後。
她平靜的接受了這個稱呼,就像當年鬼使神差中,便下定決心給阿姊送去毒藥一樣。
太後姑母的心願不正是如此嗎?
隻是流程出了點差錯,必不會怪她。
她這樣想着,踏上了返回洛陽的路。
不知為何,歸程的第一晚便做起了噩夢。夢見了馮府從前的一隻犬,名喚馮一一。
馮一一死在韶華被罷黜出宮的那天。
他是被細心疼愛照顧過的狗兒,所以死時面目猙獰。
馮誕來探過,說是為了護食與野狗起了争執,最終不敵。
她當時想:多傻的狗兒,有這麼多主人愛護,還偏要往外跑。
醒來仍是疑惑,這是為什麼呢?
車駕仍在飛速的前進着,車外的風景仿佛轉眼就變得灰暗下來,凜冬已至。
韶華在這個冬日也品嘗到了來自懸瓠的貢品栗子。
一部分仍舊磨成粉,做成栗子糕點。
另一部分則托賴于兩位阿弟,馮夙和馮俊興,為她将栗子撥淨,讓她蕩秋千之餘也能品嘗幾顆圓潤飽滿的栗子。
宮中禦廚之中有一女禦名喚王遺女。手藝獨步,曾受賞于太後,阿吉便托了她親自來做。
糕點上桌分為三碟。一碟為栗小酥,一碟則為融入南地茶品的茶酥,最後一碟則将酪漿注入栗糕之内,使其松軟可口。
韶華食後,當即拔擢王女官為她專司細當。一旁的拓跋懷揚手欲,阿吉連忙蹲下身去将其抱起,令他選擇。(注2)
一側更小的拓跋悅卻無口腹之欲,唯一心撲在他的小弓和箭靶上,一時手忙腳亂,引得一側的馮俊興發笑。
韶華嫌他諸事不成,唯腿腳功夫還算妥當,便使他教小皇子開弓射箭。
于是,拓跋恪來給韶華請安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宮中之人最喜聞風而動。
昭儀娘子專寵于至尊,便是皇後同在,也當以昭儀娘子為内主。
得此推斷的宮中諸人,自當願意為昭儀娘子效力,以期獲賞或受賞識得以平步青雲。
至尊前時隻流露出一點關于昭儀喜愛孩童之意。
宮中有子的諸妃也便以子女邀寵于昭儀娘子跟前。
便是連他素來膽小謹慎的母妃也不外如是。
昭儀娘子素來寵愛拓跋懷,他母妃也因此受邀屢次參與宮中集會,受賞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