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恪自認無可取之處,唯一點佛學還算通曉,便經常來往昭儀處。
請安之餘,獻兩章佛經,或論一段佛法,以聊表孝道。
今日昭儀娘子不想聽佛經,她悠然自得的坐于秋千上,雙腿處蓋一雪白的狐裘毯。
拓跋恪便吟一段詩經,以此為題,繪了一副小畫。昭儀提筆來寫提拔,這才說:我少時最喜愛這首詩。
隻是大字總寫不好,總被先生罰抄,便是拓跋宏也為她抄過幾篇。
韶華低頭笑。
拓跋恪的目光落在他自己的小畫上。
眼看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躍然紙上,自覺滿意。果然聽昭儀說,“這幅便送給我吧。”
他樂得在他至尊的皇父面前露臉,自然沒什麼不願意的。
拓跋恪少時體弱,據乳母王氏所言,大約是胎裡有損的緣故。
大魏素來有子貴母死的舊制,因懷胎日期與太子生母林娘子相近,他的母妃驚恐之餘,曾經想盡辦法欲将他除去。
受他母親所托的徐謇,為避免堕胎不順,故意将把脈結果由懷胎說成是風寒心悸。
馮太後偏又使心腹王顯再來探,自然欲瞞不住,便使王女官前來照料。(注)
即便是在孕中,他母親也并未放棄除掉他的打算,時常偷偷飲藥。
大約他實在頑強的緣故,得以留存。最終生于太子之後,也保全了他母親的性命。
他時常因幼時不受重視而自卑,明明年歲相當的兩人,待遇卻天差地别,任誰都會心生不滿。
母親也喜愛更為幼小的拓跋懷和拓跋瑛,他時常自感孤獨。
不過,這都是少年時代的事了。
逐漸長大的他慢慢開始成熟,先是學會觀察長兄太子恂的行事,再去觀察皇父的反應,在發覺皇父并不欣喜之後,便開始由模仿變為反其道而行。
他時常勸說自己忍耐。
即便是不受重視的小草,也有心懷遠志之時。
隻不過因時而異,因地而異。
他常讀晉書。謝安東山再起的故事始終激勵着他,當自勉至此。
皇父決議南遷洛陽之時,後宮中來了一位寵遇頗深的昭儀娘子。
他母親說,這位昭儀娘子曾經很照顧他。不過多時,果然有單獨的賞物賜下,令他頗覺愉悅。
直至抵達洛陽宮中,他方驚覺這位昭儀娘子實為内主。皇父于她是處處獨一份的不同,昭儀無子,他的心隐隐開始發熱。
他想,這大抵是他的機會來了。
他自認是有些優勢的。
比如年歲大些,平日有的聊,資質已顯,不必多加心思培養。
但這同時也是他的缺點。
拓跋恪這般想着,正和拓跋懷走在離開顯陽殿的路上。路過東堂時,正遇上太子并皇叔拓跋詳和拓跋幹,正侯于院中。
兩側還反常的站着兩位小黃門,似有查看之舉。
他不欲惹麻煩,轉而帶阿弟饒由西堂離開。
拓跋幹被招來東堂時還絲毫不覺,直到和太子恂一同被召入東堂時,他才回想起來,那李彪原來并不是吓唬他。
不久之前會遇李彪于尚書下舍,其屏左右而謂曰:“殿下,比有風聞,即欲起彈,恐損聖明委托之旨,若改往修來,彪當不言;脫不悛改,夕聞旦發。”(注3)
他所言除非往常諸事之外,其中倒是有一件要緊的,和太子也有些關系。
他原本想着既與太子同謀,應當無事,卻不想這李彪竟是個刺頭。
倒真合了至尊給他的斷語,怎一個直字了的。(注4)
至尊先見了拓跋詳,而後才召拓跋幹和太子恂入東堂。候了好一會兒,才将李彪上表的奏本發給他自己看,言辭頻見忿惋之意。
他一瞧阿兄面色,連忙低頭不敢辯駁,恐叫阿兄更加惱怒。
眼見太子恂就站在一旁,一時又覺這大侄子實在憨了些。
方才至尊将他倆冷在外頭凍了許久,更添四個黃門查驗,明顯是要觀是否有悔愧之意。
如今,至尊阿兄雖明言他的過失,任由太子恂一旁侍立,實乃異曲同工之舉。他竟還真隻是看着,毫無自保之應。(注5)
至尊素來笃愛諸弟,縱知道他賣官鬻爵之事,也不忍太過苛責。隻罷黜所有職務,使他以王爵回宅。又為懲他不知悔改,另仗百下。
受仗罰,他倒不怕。蓋因幼時馮太後嚴苛。
讀書不好,亦或練武不勤,便興體罰。
撻罰或棍棒伺候,總歸難免。
縱高貴如至尊都不免常受刑罰,更何況他。
受刑時,執刑的寺人下手都有分寸,不會受重傷。
樣子總歸狼狽些,連拓跋禧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連忙送了上好的金瘡藥來,囑他府中長史這幾日務必清淡飲食。
他竟還有精神笑着打趣他,二兄至今還如此熟稔。
拓跋禧大笑起來。一面替他敷藥,一面道:“都是經驗使然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