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冷,在璟王府的院落裡撒下一片銀輝,夏夜裡蟬鳴叫聲時不時從夜色中傳來,靜谧柔和的夜晚一如從前。
夜風并不冷,可柳姳音卻覺得此刻如置身暴風雪中,連綿的雪裹着她的身體,獵獵作響的寒風刺入她的骨髓,她的手和腳沒有了知覺,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屏風外面,裴璟辭和李忠彥談論着他們的大業如何如何,屏風裡面她靠在牆邊一動不動。
柳姳音帶了明月閣的飯菜給裴璟辭,她見屋裡沒人就徑直去了裡間,接着就聽到裴璟辭和李忠彥走進來,鬼使神差地,她躲到了屏風後面。
好奇心和直覺驅使着她這樣做。
她本以為李忠彥隻是來看裴璟辭的傷,沒想到他們卻談及了她,當李忠彥問裴璟辭“怎麼想的她”時,她的眼睛一亮,緊緊貼在屏風後,内心滿懷憧憬與期待。
可最終她等來他的回答——不過是顆棋子。
她靜靜聽完,本懷欣喜卻如墜深淵。
柳姳音垂眸,仔細品味這些話,他們朝夕相處四年,四年裡她為了他的理想、大業犧牲自己,抛棄自尊和體面,一邊經營明月閣一邊為他鏟除絆腳石,多少次九死一生,她本以為會是他身邊重要的人,可到頭,隻落得棋子而已嗎?
曾經的生死相伴算什麼?曾經花影錯落,雲朝雨暮,他說的“喜歡”算什麼?
昏黃的燭光透過屏風打在她側臉,眼角晶瑩的淚光閃爍,她感覺心口抽痛,像有人攥緊她的心髒使勁蹂躏,疼得她險些站不住了。
她蹲下來,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一手去擦臉上的淚水,可怎麼擦都擦不完,因為眼淚一滴一滴不停滑落,她嘴角艱難地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
真可笑啊,這樣算來,她不僅僅挨了很多巴掌,就連甜棗她也隻有半個,可她竟視若珍寶,欣喜若狂。
柳姳音,你真可笑,真沒用!
外面談話的人已經離開了,柳姳音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蹲了多久才走出這間屋子,她感覺渾身都冷得發抖,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她就這樣像丢了魂似的遊蕩到走廊轉角,遇見了清岩。
清岩疑惑她怎麼在這兒,柳姳音卻隻是把手裡的飯盒遞給他,語氣淡漠:“從明月閣帶的,你帶給殿下,我還有事,先走了。”
清岩挽留道:“來都來了,喝個茶吃個飯再回去也不遲啊?”
柳姳音低頭苦笑:“飯就不吃了,至于茶……璟王府的茶太苦了,我總喝不慣。”
她走得很快,仿佛真的有急事一樣,清岩沒理解她話裡的意思,想着下次把王府的茶葉換一換,換成阿音姐愛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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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姳音躺在後院的藤椅上,手裡握着一壺新開的千裡釀,她整個人柔若無骨陷進藤椅裡,仰頭望着月色笑,時不時給自己灌上幾口千裡釀。
千裡釀酒香醇厚,是明月閣的招牌之一,人人求之,可它是烈酒,太容易醉人了,于是她從前極少喝,怕耽誤事。可是此刻,也隻有這讓人沉醉的千裡釀,才能輕緩她心裡的傷痛。
她記得去年那日,她也是喝醉了酒,拉着裴璟辭的衣裳,借着酒醉纏住他問:“殿下喜歡阿音嗎?”
裴璟辭低頭,薄唇慢而細緻地抿着她沾了水光的唇,鴉羽般的睫毛垂下,輕輕掃過她紅透的臉頰,兩人額頭緊貼,她被她抱在懷裡,在沉淪欲.海時,她聽到他飽含情意的低沉嗓音。
他言辭真摯,似乎不摻雜假意:“喜歡,當然喜歡,隻要阿音乖乖聽話。”
柳姳音沉淪其中,癡醉不已。後來她一直聽他的話,順着他,聽從他,她以為這樣他就會一直喜歡她了。
現在想來,這句喜歡太淺薄了,甚至不足以讓她在楚嫣出現後還能自信,楚嫣之後她開始動搖,常常去找出證據證明自己是重要的。
喜歡一隻小貓也叫喜歡,喜歡一個能事事順他的下屬也叫喜歡,喜歡一顆有用的棋子也是同理。
是她認不清自己的身份。
柳姳音又灌了一口酒,回憶密密麻麻湧進心頭,她笑自己這段時間是多麼愚蠢,竟然相信這樣喜歡能支撐她留在他身邊,太蠢了……
“這麼好的酒怎麼一個人喝?”齊九桉再次從天而降飛進了後院,坐在她身邊,問,“你不開心嗎?”
他看出柳姳音神色沮喪疲憊,與她平日裡的狀态很不同,于是假裝随意聊起。
起風了,柳姳音目光随着被風吹動的雲層而移動,不答反問:“世子,你說我是不是挺笨的?”
齊九桉認真回答:“你哪裡笨?你要是笨,全天下還有幾個聰明人……不過,你就是有時候有點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