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知時!”
戚成芳追着男孩子跑出辦公室。
男孩子個子高,腿也長,很快就把戚成芳甩在後面。
等戚成芳追到班裡時,他正拎着斜挎包往裡面塞文具袋,這會兒跑操還沒結束,班裡沒人。
塞得滿滿當當的課桌被清出來,用書本壘成的小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戚成芳想攔他:“我會再和學校聊聊的,不一定非要離開,你是什麼為人老師最清楚,我相信你不會……聽話,别收了。”
她教了半輩子的書,最知道青春期的男孩子躁動、不好管。
二中的校規繁多,其中一條明令禁止學生帶手機進校園,班裡某些同學頂風作案,玩手機玩得眼睛直冒綠光,被抓住了還在那兒死犟。
也就這孩子願意主動上交。
伏知時沒接話,隻說:“我說給咱班争臉說早了,晚會節目您換别人吧。”
其實兩人心裡都清楚,黃鶴是範泓的外甥,而範泓是二中的教導主任,舅舅偏袒自己外甥,再正常不過。
最早,有人提醒他小心黃鶴,他當時不以為然,現在想想,黃鶴這人确實陰。
“咱班學舞蹈的不多,五六……伍琉已經定下了,他跳西楚霸王,現在還缺一個虞姬。池馳和文靜可以,但池馳學的是國标,跳民族舞恐怕有點為難,文靜她學舞蹈的時間不比我少,跳得也好,頂多臉皮有點薄,您可以問問她倆誰願意跳虞姬。”
課本收拾得差不多了,伏知時這才轉身面向戚成芳,眼前的女人兩鬓都斑白了,不知道在二中奉獻了多少歲月。
“對不起,戚老師。”
戚成芳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委屈……”
伏知時還是沒接她的話:“就是給您添麻煩了。”
“沒有的事,你别胡思亂想。”被這麼一打岔,戚成芳自然地接過話茬,并且順着這個話題聊下去,“你聽老師的,把書先放回去,我這就去找校長——”
“戚老師,您今天還沒跑操。”
思緒又被打斷,戚成芳問:“你什麼意思?”
戚成芳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一個退休返聘的老教師命裡還能有這麼一劫。
“你回來!伏知時你給我——回來!你聽話!”戚成芳嗓子都快喊冒煙了,仍不放棄地追逐,“你這孩子怎麼不聽話啊!”
男孩子跑得飛快,他抱着一摞書,腰後還有一個斜挎包,在負重的情況下仍然輕松領先戚成芳。
守門的保安以為伏知時白天公然逃課,連忙把側邊的小門鎖上。
伏知時把課本從鐵門底下推出去,然後找準借力點往上攀,三兩下就翻出去了。
戚成芳正好追上來,隔着一道門,伏知時朝她笑:“老師,跑操時間結束了。”
公交車晃晃悠悠,總算到站。
下車後,伏知時把書放在路邊垃圾桶桶蓋上,打算往斜挎包裡再塞兩本,減輕一下手上的負擔。
他正忙着塞書,小天才電話手表突然一震,王傲華啞着聲音開口:“現在回去上課,我告訴你,你再這樣我行我素,二中沒法要你。”
“二中沒法要,不是還有三中麼?”
王傲華本來沒有那麼生氣,一聽這話,立刻來火了:“小學我給你轉了一次學,初中我給你轉了三次學,高中你還打算這樣?我告訴你,不可能給你轉學!愛念不念,不念下來找個廠子進去打螺絲!”
電話兩端遠隔萬裡,王傲華那邊有群人叽裡咕噜說着聽不懂的語言,王傲華情緒激烈,訓斥的話語裡時不時裹進去兩聲壓抑的咳嗽。
那兩聲咳嗽聽的讓人揪心。
“……媽。”他的态度軟下來,“對不起。”
那聲“媽”喊完,兩邊都在沉默,也因為伏知時的服軟,王傲華一下子啞火了。
王傲華比誰都清楚,這小孩在沒改名字以前,是遠近有名的混世魔王。
那會兒,傲華皮革廠倒閉,王家的親戚三天兩頭來家裡鬧,她坐在家裡的沙發上,被一群人吵得暈頭轉向,兩個小時了,這場鬧劇不僅沒有結束的苗頭,反而愈演愈烈。
客廳的古董鐘敲完十一下後,二樓卧室的門開了。
滾燙的洗腳水從上面嘩啦啦澆下來,男孩子趿着一雙兔子拖鞋,褲腳一高一低,都挽在腳踝以上的位置,他面無表情地俯視他們:“還不快滾。”
手裡那個不鏽鋼洗腳盆突然發力暴扣砸向一樓地面,随即,語氣冰涼地撂下一句。
“洗腳水沒喝夠?”
這學期開始,她把他一個人丢在臨西,說是幫他換個環境,但其實監控反而比之前更嚴了。
家裡不僅裝了監控,還配了一個保姆,之所以看這麼緊,是怕他再走過去的老路。
可王傲華差點忘了,伏知時幼兒園和小學三年級以前都很乖,她差點忘了,伏知時一身的刺是為誰長出來的。
最終是王傲華打破這陣沉默:“上回,小樹林,先是在學校騎自行車,再是開小汽車那回……不是挨揍吧?”
這抽象的形容。
伏知時說:“沒有。”
“那就行。”王傲華的态度有所緩和,“你想轉去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