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開櫃門看到他時一閃而過的殺意尚未來得及遮掩,被小謝止敏銳地察覺到了。
賀玄青耐着性子:“我怎麼會想殺你呢?我們不是約定好了,要一起殺死那個人嗎?”
小謝止抿唇,也不知相信了還是沒有相信。
賀玄青笑着開口,想要伸手講将他從衣櫃裡拉出來,指尖卻自他身上穿了過去,她不動聲色收回手:“我們去一起殺掉他吧。”
小謝止沒有實體,除非他主動接近,否則沒有人能夠接觸得到他。
“你不是很想将我留下來嗎?”賀玄青耐心引導着,“我給你機會,将我永遠留在你身邊。”
聽着像是句浪漫熱烈的情話,所代表的含義卻極為冰冷無情。留下就是字面意義,幻境造物會在修士擺脫幻境的那一刻徹底消失,所以讓修士永遠沉湎于幻境之中,是每個幻境造物都最為渴望的事情。
這句話對小謝止顯然很有吸引力,他喉頭微動,像是陷入了沉思。
“你不用擔心我會逃跑。”賀玄青笑着誘哄,“因為我們是無法擺脫彼此的——”
他們背負着彼此的秘密。
他們同擔苦難,共享罪惡。
她漆黑的瞳眸中倒影着少年人輪廓,還有窗外那片浩渺無際的雪原,回憶似乎在刹那間蜂擁而至,如寒風般裹挾而來,現實中卻什麼都沒有發生。
破落的房間裡,隻有賀玄青越發輕柔的聲音,似嬌似嗔,比小謝止更像幻境造物:“謝止,你不是最清楚的嗎?”
小謝止做下決定,他沖着賀玄青伸出手,半透明的指尖由虛幻化為實質,賀玄青能看出其中絲絲縷縷的細線,細線的盡頭連接着她最深的苦痛回憶,小謝止就是來源于此。
二十年前,她與摘星閣弟子謝止合謀殺死了摘星閣的閣主,自那一日後便是貫穿了她終生的噩夢伊始。
二十年後,她要再被這場噩夢吞噬一次。
危險近在咫尺,賀玄青的笑容卻越發燦爛。她也沖着謝止伸手,義無反顧,就像是夜莺奔向荊棘。
但有一個東西比她更快。
隻見青色寶石自她眼前快速閃過,先她一步直接沖到了幻境造物的面前,奮不顧身重重創了上去。
賀玄青:?
......
夜半,摘星閣。
謝閣主作息向來規律,辰時辦公,寅時會客——
而子時,是閣主觀星的時間。
摘星閣正如其名,閣内有一處巨大浩渺的星海,無數耀眼璀璨群星途徑于此,又被閣中術士記下脈絡痕迹,等到夜間,便會呈現出如此盛大的景色。
但那是外人眼中的世界。
謀士眼中的所見與他人不同,此時謝止所面對的,就不是滿天星海,而是無數條相互纏繞的因果線,每日這些線都在不斷變化着,壯大,生長,枯萎,抑或是消亡......謝止的目光落在一處,這裡曾經有條線正在迅速長成,它所過之路,有無數條線卻随之枯萎,而這條線今日此時卻突兀斷在了原地。
看着便像是某個人的手筆。
結合某人離京的鬼祟行徑,基本不用作其他懷疑,絕對是賀玄青。
這世間因果牽一發而動全身,謝止一個精于此道的術士面對這些命理線都謹慎萬分,生怕沾染些擺脫不掉的孽債,逞論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外門漢。更何況是這件事本身與她并無關聯,她根本無需去冒這個風險。
這樣的傻子,百年遇不到一個,但因為是賀玄青,反倒變得合理起來。
謝止下意識瞥向某個角落。
那裡挂着一條淡橙色的因果線,正往前慢悠悠延伸着,自它周圍,無數細線以她為中心向外蔓延,就像是張密密麻麻的蛛網。
生機勃勃,非常活潑,看起來不會出什麼問題。
更何況,他早已用左眼為契,以秘術封存了一縷意識作為信物留給了賀玄青,如果那邊有任何異動,他也一定會有所察覺。
“閣主,風雪澗的選拔已安排妥當了。”有弟子推門而入,彙報起今日處理的事宜,“随時便擇良辰吉日舉辦。”
弟子壓低了聲音:“市坊多了不少有關于風波宮宮主的不利言論,說、說她牝雞司晨,以妖言迷惑君王......”
還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污言穢語,但那弟子觀察着閣主的表情,沒敢繼續說下去。
這種荒唐言論都能流傳出去,謝止已經不止一次懷疑他們風波宮的人全部都死絕了。
謝止皺着眉:“封鎖傳聞,查清是何人在傳播這些消息。”
弟子:“查清之後要如何處置?”
謝止仰着頭,視線落在那依舊活潑亂跳的因果線上,随口道:“全殺了。”
會出現這種結果并不意外,賀玄青平日裡風頭太盛,如今一朝失了修為,那些蠅營狗苟之輩便蜂擁冒了出來,企圖在她身上分一杯羹。這些藏在陰暗角落裡的垃圾,處理過一茬還會再長,宛若野草一般,永遠也除不盡。
這是賀玄青選擇将這件事公之于衆的代價,謝止向來都隻會尊重他人的命運和選擇。
但他腦海中卻偏偏浮現出了當日在燭光下,賀玄青眼角微微含淚的畫面,還有那句幽微深沉地呢喃。
他覺得眼瞳中有些刺痛,似乎有什麼正在呼之欲出。
又有弟子推門來報:“閣主,最近有各宗門聯合上書,揚言風雪澗乃朝廷應盡要務,不應假手他人。”
“摘星閣與朝廷接觸密切,此舉是否會損害仙盟利益。”
“還有無憂宗的莫宗主,近日向摘星閣遞下拜貼,詢問是否……”
“滾,全都滾出去。”摘星閣閣主謝止忽然捂住眼睛,厲聲呵道。
弟子們慌慌張張作鳥獸狀散開,原先還算熱鬧的主殿内刹時間空落無人。
謝止死死捂住自己的左眼,緩緩俯身。
良久。
他難以置信地擡起頭,而他的眼瞳中,正倒影着一道身影。
一個紮着羊角辮的小姑娘躲在門後,漆黑眼瞳正凝望着他,像是枚小小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