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清禾公主仰慕仙盟那些術法絕學,先帝便将她送去上了摘星閣。”賀玄青根本沒有理會元豐的驚呼,她看着窗外雪景,視線莫名有些冷,“便是拜當時尚是摘星閣閣主的清虛子為老師。”
“這故事我聽過的。”元豐道,“天真浪漫的小公主從小懷揣夢想,為了心中對道統的追求不顧父母阻攔上山,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倒是促成了仙盟與朝廷的盟約。”
清禾公主上山這段故事在天衍流傳甚廣,仙盟與朝廷結成一直延續到了今日還未斷絕,衆人贊其為佳話,坊間還造出不少話本民謠歌頌此事。
“事實并非如此。”賀玄青道,“當時四面戰事未平,南蠻屢次三番入侵國都騷擾,朝廷想出兵卻缺糧草銀錢,捉襟見肘下隻得向仙盟裡那些老牌有底蘊的宗門求助,不過是假借了清禾公主的名義上山罷了。”
人食五谷,哪怕辟谷了的修士也需要服用丹藥提升修為,煉丹的靈植、水源皆處于朝廷管控之下,對于那些仙盟這些宗門而言,既然往後難以避免會與朝廷有糾葛牽扯,不如順水推舟做個人情。
總結下來,就隻是場包裹了糖衣的政治交換。
元豐覺得有些幻滅:“那,那清禾公主仰慕術法絕學的事呢?”
“那倒是真的。”賀玄青微笑,“不過自那位公主上山後,她才發現那些有關仙者出塵的傳聞不過是謊言,摘星閣這仙盟第一宗的所謂底蘊積累,不過還是靠着剝削庶民獲得。”
元豐:......
“就比如沒有雪石之前,像我這樣的傳送都得經由宗門傳送陣法才可成功。平日倒是沒什麼,不過廢些精神趕路,但若是想要跨越些危險崎岖的地方,就必須高價請宗門幫忙。傳送一次的價格太貴,有些人甯願冒着風險過去也不肯求助。久而久之,宗門沒了生意,便開始想法子人為制造困境,暗自對行人下手......諸如此類的事情屢見不鮮。上行下效,既然連摘星閣都如此行事,其他宗門隻會更糟。”
元豐沒有說話,他已經被被大人的肮髒世界驚呆了。
“雖說畢竟天衍的朝政才穩定幾年,這些宗門沒有朝廷牽制管轄,有些亂象也是正常的。”賀玄青,“但既然知道了這件事就不能放任不管,清禾公主能力畢竟有限,思來想去,她決心殺了這位閣主。”
這前後有什麼邏輯?還有這是個天真爛漫的柔弱公主該想出來的辦法嗎?元豐被賀玄青短短幾句話颠倒了數次三觀,已經蔫了:“但這件事和你有什麼關系?”
賀玄青詭異地轉換了話題:“清虛子沒有死亡,他隻是修煉走火入魔,變成了你們現在所看到的樣子。”
人再怎麼修煉都不可能變成毛僵啊!
明明講述了那樣一個震撼人心的故事,收尾卻十分潦草,賀玄青交代道:“不過他雖然是宗師級别的僵屍,但畢竟已經失了神智,還是比較好對付的。隻管沖着那些修者常會出現的障門攻擊便可。”
對于純鈞而言能用刀砍斷的東西就不算什麼難題,他聞言點了點頭,像是終于松了一口氣。
但賀玄青卻并未停下:“不過想破除幻境,還有一種方法。”
那種修為的僵屍豈是好殺的,聽到還有其他解決方案的元豐眼神微亮:“什麼?”
純鈞卻是狠狠皺了皺眉,罕見地打打斷了賀玄青的發言:“宮主!”
賀玄青支着下巴,壓根純鈞不受影響:“一般而言境主死亡,幻境便能破了……要試試嗎?”
元豐:......
賀玄青毫無自己就是境主的自覺,慷慨解惑毫不藏私的态度讓元豐都想狠狠翻個白眼,尤其是當他發現純鈞的刀自剛才起便沒有歸鞘-----
元豐先前還以為純鈞是為了防備外來的那些随時會攻進來的幻境才做的準備,沒想到他防備的竟是自己。
他氣急:“我是這種人嗎?”
純鈞搖了搖頭,但刀卻沒收。
人品無端遭受質疑,而且對方沒有一點要悔改的意圖,元豐氣急之下憤然出門:“我現在就去斬掉那僵屍!”
房門被一把推開,風雪灌入其中,少年人正是個将自身榮辱看得比性命還重的年紀,身形很快便消失在了雪中。
屋中隻剩下兩人,賀玄青敲了敲桌案,低聲吩咐純鈞:“跟上去。”
“您為何要告訴他。”純鈞沒有動,他皺着眉,似是想不透,“您可是還有别的計劃?”
“這有什麼。”賀玄青回應得十分敷衍,“你不也想着要殺我嗎?”
“不!”純鈞臉色煞白,“那是,那是因為......”
“那是你不确認是否是奸人僞裝想要試探。”賀玄青替他說完,“好了,快去吧,别讓那孩子跑丢了。”
純鈞捏刀的指腹微微發白,他深深地看了賀玄青一眼,表情嚴肅認真到顯得有些兇巴巴:“大的不好殺,我會先殺掉那個小的。如果沒有變化,我會盡快趕回來。”
說罷,他利索地轉身,迅速離開。
……
送走了兩人,賀玄青搖了搖頭,站起身。
純鈞其實沒有猜錯,她的确另有計劃,甚至根本沒有想過帶上這兩人。
把他們帶進來隻是因為雪禍太過危險,若是放任他們帶在外面保不齊會讓他們白白丢了性命。
至于破除幻境這種事,涉及自己的事,賀玄青從來沒有假手他人的習慣。
更何況……
賀玄青的視線在不大的房間中逡巡着,着重留意着那些能供人躲藏的角落。最後她的腳步停在了房間裡歪倒的衣櫃前。
而後,她一把掀開了破舊的衣櫃大門。
她猜得很準,漆黑的衣櫃裡,赫然蹲着一個小小少年。
他不知在這薄薄的門闆下藏了多久,類蛇的青色眼瞳在黑暗裡閃着微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賀玄青微微歎了一口氣。
一切都尚且在她的掌控範圍内,隻不過她從未想到過自己最為恐懼的幻境竟會是這副場景。
看來那本垃圾功法留下來的陰影比她想象的還要大。
“清禾。”小謝止小謝止仰着頭,像是在微微皺眉,“你爽約了。”
這是十六歲的摘星閣小弟子謝止。
這個年紀的謝止還未成為日後那個渾身刷綠漆的老黃瓜,他還沒學會喜怒不行于色的本領,表情鮮活靈動,從來都是把陰險擺在明面上,非常方便賀玄青觀察。
幻境變成這樣,也算得上是件好事。
風波宮宮主這些年的經曆單拎出來任何一個都會是場足以摧毀照月城的災難,如今幻境模拟的這種誅心場面,至少明面上好對付了很多。
小謝止的目光自始自終都落在她的身上,看上去脆弱又可憐。
“可他們想要殺了你呀。”賀玄青彎着眼角,臉上挂着甜甜地微笑,“我把他們都支開了。”
小謝止搖了搖頭,微微眯起的狹長青色眼瞳從某種角度上看像極了如今的摘星閣閣主:“你想殺我。”
不太好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