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興奮的。
這份興奮當然不是因為她剛剛奪走了一條蛇的性命,這份興奮來源于她頭一回體悟到了力量的強大。往日裡她被要求恪守公主禮儀,隻能待在屋中學些丹青女紅,遠遠地看着自己的兄弟擺弄刀劍,随着父親征戰四方。
一把劍也不是很重,她也能拿起它。
她依舊保持着握着劍的姿勢站了很久。直到那些侍衛宮女慌慌張張朝她跑來……那些人替她收拾了房間,漂亮的裝飾劍又被裝進匣中好好地挂在了劍架上。可他們離開時目光裡卻混雜了驚慌和厭惡的情緒。
“他們的目光就像是蛇一樣黏膩惡心,在那些人眼中公主必須是溫馴乖覺的,可我不是這樣。”
她不怨恨贈與她蛇的那位姐姐或是妹妹,她們的世界太小,她們能得到的所有東西悉數仰仗她們的父兄,所以她們才會對這種象征寵愛卻無實權的階位有着如此渴望。
她們都隻是裝點父親兄弟的漂亮裝飾劍而已,在這一點上,最受寵的公主或是最不受寵的公主也沒有什麼不同。
可她若是一把利劍,怎會甘心安安靜靜待在精美的劍鞘裡供人展覽參觀。
或許是因為她母親出身屠戶,她生來便較其他人多了幾分殺性,于皇宮而言她是異類。清禾公主願意上山,也有部分原因是想逃離那個地方。
雖然事實證明這兩個去處其實沒有什麼不同,但至少她能習劍了,這很好。
謝止語調似乎帶了些遲疑:“你……”
清禾預料到謝止會有什麼疑惑,大抵是想問她為何不懂知足亦或是會嘲諷她癡心妄想。
可能是因為今日赢了謝止的緣故,清禾公主格外耐心,她覺得哪怕謝止問出這種不用腦子的蠢話,她也可以放他一馬。
隻在他前胸留一個豁口就好了。
“你很讨厭蛇?”謝止問。
這是什麼古怪的問題。
這方面沒有隐瞞的必要,清禾點了點頭。
雖然沒有被那蛇所害,但那種冰冷陰寒又布滿鱗片的滑膩觸感讓她至今難以忘懷,清禾不得不承認這切實給她帶來了些許陰影。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微風拂過謝止的發尾,清禾能嗅到其中夾雜着的檀香氣息,給人帶來一種甯靜祥和之感。
剛升起的離開念頭散盡,清禾靜靜躺在了原地,盯着天邊那輪正緩緩下沉的紅日。
落日融金,暮雲合璧,天邊雲霞絢麗,似粉色與橙色交織的錦緞,遠處山巒影影綽綽,皆披金縷之裳;有鳴鳥歸巢,雁背斜陽。
他們之間打了那麼多場,這還是頭一回躺在一起欣賞着落日之景。
在這裡已經浪費了足夠長的時間,晚些她還要練劍,清禾公主起身:“算了,就當我今天什麼都沒說。”
謝止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清禾。”
清禾公主回頭。
謝止躺在泥中,他明明會那能使植物萌生生機的咒術,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給他自己用過。
他浸在泥污裡,素白的弟子服也被塵土污染,就像是一泓被揉碎的月光。
可他卻在笑。
謝止其實很少會笑,無論是人前還是人後,他都甚少展露過笑顔,陰暗沉郁是他的底色,偶爾清禾覺得他冰冷地就像是一塊長久矗立着的黑岩。但這回她明明在分享自己的苦難,他卻在微笑着。
那絕對不是個開心的笑容,他的眸中湧現着某種她看不懂的激烈情緒,似乎是在期待着什麼,又似乎,并不想讓自己期待的事情發生。
他的聲音很輕:“倘若你發現我其實并不是你所想的樣子,若我肮髒,卑劣,是你最讨厭的模樣,你會如何?”
清禾停下腳步,認真注視着他那漂亮的青色眼瞳,他的眼尾天生上翹,此時正泛着薄薄紅暈,更顯得他顔若冠玉,絕色無雙。
于是清禾公主也笑了:“我管你死活。”
謝止生來什麼都有,身為摘星閣的大師兄,無需刻意争取便有人給他送來一切。
他懂什麼。
……
“喂,聽說了嗎?那位摘星閣的大師兄看着光風霁月,實際上就是凡人生的賤種。”
“難怪小師妹那樣讨厭他,裝了那麼多年,今兒才暴露出來,當真是個好笑的笑話……小師妹,你說是不是?”
人群熙熙攘攘,将她簇擁其中,這其中不乏有那些在修行上沒有天分,想攀附她走上仕途之人。清禾知曉他們的意圖 ,但她從來都是照單全收。
往常,哪怕是她不會參與的話題,清禾也隻會笑笑不予理會,這一次,清禾卻愣在了原地。
他們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