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張淑華攜一身風雪再次來到東寨村小學。
去市裡的路,闫杏很熟。從前去外地上大學,每次都要先坐大巴從村裡到縣裡,再從縣裡到市裡,然後再從市裡坐火車到上學的城市。盡管在市裡中轉多次,但對于市裡的情況闫杏并不熟悉。她所了解的,僅僅限于市裡的火車站和汽車站。
張淑華一見面就給從包裡掏出一條厚厚的紅色圍巾,結結實實地繞在闫杏脖子上,“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多穿點兒。”
車還沒來。從竈膛裡退出來的火,讓闫杏放在炭盆裡燒着。窗戶開了一條小縫兒,兩人坐在低矮的凳子上,圍在炭盆旁邊。炭盆外圍的草木灰中埋了幾顆土豆,這會兒已經可以聞到食物的香氣了。
闫杏從一旁拿起火鉗,緩慢地撥着火炭,将下面的土豆拿出來,“媽,你嘗嘗。”
張淑華伸手接過,仔細扒開上面的皮又将烤土豆遞了回去,“杏兒,你吃吧,媽早上吃過飯了。”
一番推脫下來,土豆掉進炭盆裡。闫杏看着落入炭盆的土豆,一瞬間怔愣,不知所措。張淑華哎呀一聲,眼疾手快從炭盆裡将土豆撈了出來。
饒是張淑華動作快,騰起的火苗子還是燎了她的手指。闫杏趕忙從外面捧了一捧雪放在飯盒裡,“快用冰水冰一下。”
“不要緊,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張淑華笑着解釋道。
張淑華夫婦雖說是住在市裡,早年也是農民出身,也是受過一些苦的,眼下這點兒苦比起在地裡勞作的苦,簡直不堪一提。如今兩人在親戚的幫襯下,做了點兒小本生意,日子倒是比以往好過許多。但舊日裡的不少習慣都保持了下來,因此看到落入的炭盆的土豆,張淑華第一反應是趕快撈起來。
闫杏拽起張淑華的手腕,微微蹙眉看着她明顯泛紅的手指,“都紅了,哪能是沒事呢?快把手放雪裡面冰一冰。”
拗不過闫杏,張淑華笑了笑,還是把手放了進去,“還記得咱家以前在鄉下的日子,一到冬天,外頭也是白毛毛一片。你呀,就跟現在一樣,坐在火爐旁,看着你爸給你烤土豆烤紅薯。”
說起小時候的事情,張淑華的目光變得散漫而又悠遠,透過灰茫茫玻璃的視線仿佛帶着闫杏一同穿越到童年時光。炭盆的柴火哔哔啵啵地響着,火星子随着舞動的火苗向上飛騰,窗外的雪簌簌落下,偶爾傳來一兩聲鳥叫聲,一切顯得靜谧又美好。
“後來,咱家搬到城裡去了。我有了你弟弟,你也長大了。你就跟我們不親了,總說我和你爸偏心……”說到這裡,張淑華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手心手背都是肉,做父母的哪有偏心這一說。”
闫杏淡笑不語。手心手背都是肉,總歸是手心的肉多一些。
闫杏一直覺得,感受不到的愛,算不得真正的愛。闫杏不知道原身經曆了什麼,導緻她覺得父母是偏心的,是不愛她的,但闫杏知道她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在反複确認中才最終肯定這一事實。所以,闫杏沒有資格替原身去說一句原諒的話。
沒得到正向回應的張淑華又歎了口氣,繼續道:“以前爸爸媽媽可能有一些地方做得不夠好,那也不過是因為你弟弟他太小了,需要人照顧,所以忽略了你。現在爸爸媽媽也認識到自己的錯了,咱就不賭氣了,這次回去就别再回來了。”
闫杏抽出手,反搭在張淑華的手背上,“媽,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我是一定要走完的。”
張淑華還想說什麼,遠遠的,一聲汽笛聲傳來。空寂寂的山谷,汽笛聲回響,頓時驚起山後一群飛鳥掠向天空。闫杏立馬抄起一旁的火鉗,架在炭盆底部,将炭盆端了出去,又用一旁的鐵鍁鏟了幾堆雪扔在裡面。
“車要來了,咱走吧。”
一路上,都飄着雪。行人很少,車輛就更少了。許是暈車的緣故,張淑華上車後鮮少言語,隻是默默将包裡的毯子拿了出來蓋在兩人身上。如此倒合了闫杏的心意,兩人就這麼沉默着到了市裡。甫一下車,外面淩冽的寒風就将昏昏欲睡的闫杏吹了透心涼,徹底清醒過來了。
“她爹!”張淑華踮起腳尖朝着闫杏身後的方向賣力地揮舞着手臂。
闫齊文聽到熟悉的聲音,立馬轉過身來,推起自行車就往兩人這邊邁步,“東西給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