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時代怎樣變化,總不會缺少他們這樣的人。闫杏就是這樣的人。在縣裡讀高中的三年,過小星期時,闫杏總要走一個小時的路到小姨家,然後再在第二天下午走一個小時的路回到學校。寒來暑往,從不間斷。即便是過大星期需要去汽車站坐汽車,闫杏也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步走到汽車站,因為她舍不得坐出租車那七八塊錢。
越往下走,人聲越大,鼓聲也越大。遠遠的,就可以感受到人們最質樸的歡樂。
東寨村的正月十五,闫杏隻看過兩次花燈。一次是在小時候,那時的記憶太久遠了,久遠到闫杏自己都在懷疑記憶中的殘缺畫面是否真實。後來小姨鄒春華嫁到城裡後,每年的元宵節闫杏便同小姨一家人一起過的。直到工作後第三年的元宵節,好久沒舉行的遊燈舞獅再次舉行了,闫杏這才看了一次。
“小闫,快來,快來。”
剛看到遊行的花燈隊伍,便聽到毛亭月大聲喊叫着她。闫杏拉起鄒苑梅的小手,穿過人群,與毛亭月和陸大鈞打了招呼。
“本來還想着去叫你呢,沒想到你已經過來了。”
其實東寨村遊行的花燈,嚴格意義是并不能算作是花燈,因為它連花燈的樣子都不是。兩艘旱船,船上用一些塑料花裝飾着,纏繞着一些廉價的彩燈。還有六個穿着大紅大綠喜慶顔色衣服的婦女,拿着花花綠綠的舞蹈扇,扭着腰,嘴裡唱着賀詞。每行至一戶人家,前頭拿繡球的領路人便帶着獅子跪地,然後舞上一段,再唱上一段賀詞,主家放上一挂鞭炮,遞上幾支旱煙,最後再塞上紅布包裹着的錢。待舞獅的隊伍走過後,跑旱船與舞扇的人再來表演。如此循環,直至最後一戶人家。
比起城市裡華麗麗的花燈,東寨村的花燈完全不像那麼回事。但東寨村的人依舊看得津津有味,幾十年前如此,幾十年後亦如此。
“不好意思。”闫杏随着人群往後退時不小心踩到後面人的腳趾,立馬擰身回去,一看身後站着的人有些面生,但那婦人身邊站着的人卻是十分的熟悉,不是别人,正是江果。
被踩的那人,不在意地擺擺手,跟着走動的人群往前走。江果懷裡抱着小孩兒,不舍地望着闫杏與毛亭月,還是快步跟上前面那婦人。
自從上次衛生所那件事兒後,闫杏就再也沒見過江果。不過月餘沒見,江果身邊不僅多了個面生的女人,還多了一個約莫一歲的孩子,闫杏得上去問問清楚。
“江果。”闫杏與毛亭月均跟了上去,“這是你弟弟嗎?真可愛。”
闫杏撇了撇手指,使得包裹着孩子的小被子微微敞開些,輕輕摸了摸小孩的臉蛋。
江果點了點頭,還沒說話。之前被闫杏踩了一腳的婦人似有所察覺,迅速扭過頭,盯着江果,不耐煩道:“杵那幹啥呢,沒長腳嗎?”
聞言,江果不敢有所停留,急匆匆地往前走。
“那個,我之前是江果的老師。”毛亭月上前解釋道,又指了指身邊的闫杏繼續道,“這位也是咱學校的老師。這不正巧碰到江果,就扯着孩子随便說了幾句話,也沒别的意思。”
那婦人冷哼了聲,然後陰陽怪氣道:“我當是什麼人嘞,原來是老師啊。”
江父從對面走了過來,拉了拉女人的小臂,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老師們,我們家江果現在好不容易在家安生些了,你們就别在這鼓動她了。”
說完,江父瞪了眼身後縮着腦袋的江果。身形消瘦的江果恐懼似地抖了抖肩膀,小貓似地“嗯”了聲。
聽着這細弱蚊蠅的聲響,江父頓時大為光火,提起腳尖就朝着江果小腿肚子上來了一腳,“說話不會大點兒聲?平時飯都吃到狗肚子裡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麼着你了!”
毛亭月連忙上手按住江父的胳膊,勸解道:“江果爸爸,今個兒是好日子,再說了這麼多人都看着呢,打孩子多不好啊。”
闫杏趁機把江果護在身後,溫聲問道:“疼不疼?”
江果眼裡噙着淚,卻堅定地搖了搖頭,用抱着弟弟的胳膊撞開闫杏的手,小跑回到父母身邊,低頭不再去瞧闫杏與毛亭月。
婦人嫌惡地瞪了低頭不語的江果一眼,從她懷裡抱回孩子。江父也覺得毛亭月說的話在理,火氣熄了不少,粗魯地拽起江果的一條胳膊使整個人轉了小半圈,背對着闫杏與鄒苑梅,然後繼續扯着她的胳膊往先走。
“當初也不知道你咋想的,讓她去讀書。讀書有什麼用……”
婦人的話很快淹沒在鼓聲镲聲中,卻如一根釘子般死死釘入兩人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