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早早進入冬天的東寨村已經飄過一場小雪。這幾日,天也一直陰沉着,看樣子又要下雪了。
忙碌了一整日,終于可以歇下了。這周原本是毛亭月和學生一起住宿舍,但闫杏瞧着她的肚子愈發大了起來,好說歹說,總算是攬下了這活兒。
冬天黑得早,晚飯也吃得早。還在吃飯的闫杏瞧着穿着洗得發舊的灰藍色棉襖的毛亭月挪着步子往外走,便立馬端起飯碗,呼呼噜噜地喝完面湯,跑了出來,“眼瞅着就要下雪了,我送你回去。”
毛亭月看着闫杏嘴角還沒來得及擦的湯汁,心下一暖,擡手用袖角擦了擦,“我又不是三歲的娃,還用你來回送。再說了,你這都替我照顧孩子們了,哪還能叫你送我。”
闫杏還是不放心,“你家離學校又不遠,我送完你,跑回來也是來得及的。”
“你看看,你自己都說了,學校離我家不遠,這幾步路的事兒我還需要專人送,讓别人聽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多矯情嘞。再說了,你跑着回來,到時候下雪了,萬一摔倒了,就更不好了。”
去年下雪的時候,闫杏沒少摔跤。餘茉莉也沒少嘲笑她是扁平足,但她還真不是。至于為什麼一到下雪天就容易摔倒,闫杏也不清楚,大抵是太緊張了。一看到雪,一看到路面上的冰,便發自内心地覺着路面很滑,自己肯定會摔倒,于是每走一步路都小心得不能再小心,謹慎得不能再謹慎了。事實證明,越是這樣,越是容易摔倒。
闫杏還欲說些什麼,毛亭月抽手出來,搭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安撫道:“放心吧,我曉得怎麼照顧自己,也曉得怎麼保護自己。”
目送毛亭月離開,一片冰冰涼涼的東西落到眼皮上,闫杏擡頭望向黑漆漆的天空。大片大片的雪花自穹頂墜\落,紛紛濟濟,闫杏忍不住伸手去接。雪花甫一接觸闫杏的皮膚,便被她掌心的溫度灼傷了,化作一灘冰冰涼涼的水,順着她掌心的褶皺處漏了下去。
雪下得大,地面沒一會兒就白了,像是闫杏之前在手機短視頻上看到的毛豆腐,可惜她沒吃過。
學生很安靜,默默寫着作業,闫杏又往爐子裡添了些柴火。火舌舔舐着幹柴,發出哔哔啵啵的響聲,火星子從打開的口子中蹿出,像一束絢爛的煙花,很快就消失了。
鄉間的小路,還沒有路燈,毛亭月拿着一把老舊的手電筒前行。雪花從手電筒發出的光亮中飄過,反射出星星點點的光亮,像是一個個帶着翅膀的小花仙在快樂地飛舞。
棉鞋踩在雪地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偶爾有一兩隻警惕的狗聞到毛亭月的氣息發出一兩聲叫聲,除此之外,一切都安靜得可怕。雪光映襯下的山巒像是一個沒有任何情感的巨人,正冷冰冰地注視着此刻天地間唯一的行人。
這樣的路,毛亭月從小走到大。小時候翻山越嶺去讀書,起初覺得害怕,久而久之,便不害怕了。
還有二百米的路程就到家了,毛亭月瞧見自家房屋還亮着光,心底愈發踏實起來。腳下的步子也緊了起來,畢竟雪越來越大了,還是要快些回家。若是生病,她自己倒沒什麼,可肚子裡的孩子也要跟着遭罪,班上的孩子也要因為她的事情耽誤課程,這可不行。
這二百米中間有一段路沒什麼人家,隻有幾間破得不能再破的泥瓦房。往日路過這裡的時候,倒沒什麼感覺,今晚還沒走到跟前,毛亭月心裡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雖然毛亭月不信鬼神之說,可身體有時候往往會比人自己的意識更先感知到危險,毛亭月不由得加快腳下的步子。
馬上就要走完這段廢棄房屋的路,毛亭月心裡剛感慨完自己小題大做後,一隻大手從黑暗中伸了出來,死死扣住她的嘴巴,使她發出的任何聲音都隻能淹沒在喉嚨裡。
毛亭月拼盡全身力氣去反抗身後那人,奈何女性在力量上天生就不占優勢,再加上深深的窒息感,她更加使不上力氣。到了最後,缺氧的大腦已經完全不能指揮她做出反抗的舉動,但生物的意識還是讓她做着機械的抵抗。雙眼向外凸出,眼球充斥着血絲,身體綿軟無力,雪白的地面隻剩下兩道長長的拖行痕迹。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上的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
毛亭月孤身躺在雪地裡,視線因充血一片模糊,大腦因缺氧一片空白。在這巨大的空白中,一盞暖黃\色的手電筒光芒照了進來,緊跟着一道熟悉的聲音出現,“毛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