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發了大水,今年雨水格外少。立春以來隻下過幾次毛毛雨,土裡的水分少得利害。四月末之後,更是連毛毛雨也不曾下過。地裡的莊稼曬得無精打采,每天需要河裡挑水才能勉強維持着生命形态。
往日清淩淩的大河,也因着幹旱的緣故而變成一條細小的河流。河床顯露,青苔不複在水底飄搖的姿态,被烈日曬成一片一片白色的毛氈狀的物體黏在石頭上。
天地間一片刺目的白,陽光曬得人眼發昏。闫杏中午去井邊打水的時候,往下看了眼,已經可以看到井底發着幽光的石頭了。
幸而開春的時候還下過幾場雪,小麥又是耐旱作物,這才頂得住長久的幹旱。可地頭上的其他作物,早就耐不住高熱和幹旱。饒是大家一得閑就去澆水,學校菜園裡的菜和後山一塊兒開墾出來的平地上種的玉米也一片一片地枯黃起來。
還有兩周就就放麥假,闫杏也終于可以好好歇上一歇。雖說教書的任務并不重,可又有誰願意整日上班呢。
學生離校後,闫杏便先去看了毛亭月。算算日子,毛亭月的生産日期大概就在這一兩周了。毛亭月與陸大鈞離婚後,照舊留在東寨村,照舊在小學裡教書,倒是陸大鈞漸漸不怎麼回東寨村了。
“你就别忙活了。”闫杏一進門就趕忙制止毛亭月起身的動作,自顧自地倒了杯涼茶,悠悠地吃了起來,“咱倆誰跟誰呀,你還同我客氣就見外了。”
毛亭月溫婉地笑了笑,起了一半的身子重新坐回床邊,繼續着手上的針線活。上個月,毛亭月的媽媽來看過她一次,帶了些自己做的小孩衣服,有繡着荷花的小孩肚兜,有舊衣服裁制的尿片,還有幾雙小鞋子。闫杏小時候也穿過,都是外婆楊小荷做的。後來闫杏穿過的這些小孩衣服傳給她弟弟傳了,她弟弟穿過之後又傳給小姨鄒春華家裡的孩子穿了。現在外婆楊小荷給闫杏做的那些小孩衣服,已經不知所蹤了。
進入五月份以來,在闫杏的再三堅持和校長的強行命令下,毛亭月總算是答應從教學崗位上先撤下來。閑不住的毛亭月,挨家挨戶尋了些碎布,給即将出世的孩子縫百家被。
瞧着毛亭月溫柔的側顔,闫杏也不由得心軟軟。這一刻,闫杏理想中母親的樣子和毛亭月的側臉重合起來。
“瞧什麼呢?”察覺到闫杏視線的毛亭月擡頭看了眼,又低下頭一針一線地縫了起來。
“沒什麼。”闫杏低頭喝了口用蒲公英根莖熬成的下火茶,轉而問道,“孩子出生後,你有什麼打算嗎?”
毛亭月的媽媽之前來的時候,也問過同樣的問題。毛亭月用了當時回答她母親的話來回答闫杏同樣的問題,“我一個人也可以撫養孩子長大。”
“一個人撫養孩子長大會很辛苦。”
毛亭月唇邊始終噙着溫和的笑,“一個人撫養孩子或許會很辛苦,可那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不覺得一定要靠别人力量才可以撫養這個孩子。若是覺得撫養孩子辛苦,當初我也不會打定主意要将他生下來。況且,我也想寄希望于再找一個男人養活我們娘倆。我自己有手有腳,幹嘛要靠别人養活。”
“我支持你的想法。”闫杏定定望着毛亭月,“但你将來若是有什麼困難,一定要同我講。”
毛亭月笑了笑,拿起一旁的剪刀,将手上的針線剪斷。一張花花綠綠卻又不失美感的小被子就徹底做好了。毛亭月兩手拿着被子的兩角抖了抖,“總算是做完了,趕明兒拿去漿洗一遍,再拿到太陽下暴曬一日,就差不多了。”
闫杏笑着上前,接過毛亭月手裡的小被子,“用不着明天,今個兒天氣好得很,日頭還旺着呢,這點兒活,我一會兒就幹完了。”
因着就隻有這一件衣服,闫杏便也沒去河邊,直接從水井打了一桶水,坐在毛亭月門前洗了起來。片刻功夫,闫杏就完工了。
闫杏去操場後面晾個衣服的功夫,回來時毛亭月門口就圍了好幾個人。
“毛毛姐的羊水破了。”餘茉莉道。
“你先照顧着毛毛姐,我去王嬸家借個闆車來。”
闫杏一陣風似地跑進王嬸家,迎面撞上往外走的潘旭,也容不得兩人客套,“潘旭,你們家闆車借我用一下,毛老師要生孩子了,我們要把她送到衛生所裡去。”
潘旭一邊往外推着闆車,一邊說道:“我同你們一起去。”
四個人小心翼翼地把毛亭月放平到闆車上,急急忙忙地往衛生所走。
雖說毛亭月之前有過一次流産的經驗,可到底沒有生過孩子,頭一胎生起來很是費力。手術室裡起先還傳出凄厲的叫喊聲,越到後面,聲音越小越沙啞。好在一聲響亮的啼哭聲打破衆人心頭的焦躁。
從手術室裡出來的白一蘭擦了擦額頭的汗,對着一臉焦急狀的衆人說道:“母女平安,待會兒你們就可以去看看毛老師和她的孩子了。”
白一蘭剛說完這話沒一會兒,毛亭月的病床就被推了出來。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而她的臉色也如紙一養白。
浮起一個無力的笑,毛亭月擡手握住餘茉莉與闫杏伸過來的手,感動的眼淚在她的眼眶裡打轉,“今天謝謝你們了。”
幾人陪着毛亭月在病房裡呆了會兒,肖金玉和潘旭便推說有事情先一步離開了。闫杏看着躺在毛亭月身邊的新生兒還是沒忍住問道:“剛出生的小孩兒都長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