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屋子的窗子是開的,裡面坐着一個人。
那人坐在窗邊,倚着軟枕,眸子漆黑,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我滴天爺呀。
湫言腿軟了,差一點就跪在了地上,還好他餓習慣了,經常腿軟,堪堪挺住,“呼~湫言,不要怕,湫言,你大膽地向前走!”,湫言深吸了口氣,給自己加油打氣,自認為若無其事的樣子,進了屋子。
湫言行至門内,隻淺走了一步,端端正正站着,背挺直,雙手一并,鞠躬。眼睛一閉,頭也不擡。
“大,大人好,我,我是新派來的助差,我叫,叫湫言。”
鬼界的助差,是用來幫助鬼差行事的,大多數的行令,由專司行遊的鬼傳給無妄樓,再到各助差手裡,最後由助差告知各自的鬼差。
鬼差最少手裡邊都有一個助差。
官辭眼皮擡了一下,按了下指骨。看着湫言這個一進來就東看西看的,膽子看起來不大的小鬼,心裡有些煩。
就他這樣的命格,真不知道陰主怎麼還敢給他帶個人過來。
湫言正疑惑這大人怎麼還不說話,會不會下一秒就把他弄得魂飛魄散,耳邊就傳來了個不冷不淡的聲音:“你是個結巴?”
湫言連忙擡頭,瘋狂擺手,解釋道:“不是,不是。我不,不結巴。”
很顯然,并沒有什麼說服力,氣得湫言咬了下自己的舌頭。
哎呦,好疼。
匆忙之間,湫言擡頭,他才終于看見了這傳說中半鬼大人的真容。
與聽來的兇惡相不太一樣,眼前的人一身黑衣,膚色白皙如雪,烏黑的長發高束在腦後,一副不太高興的世家小公子的樣子,清冷俊秀,絕非傳說中的兇神惡煞之相。
“還有點呆,盯着這麼個天煞臉還能愣神。”官辭想。
他真是覺得自己昨天是抽了風,居然被陰主那厮一句“我覺得他會希望你答應”,就被哄騙應了職。
陰主是不是不想讓神鬼兩界好了。
官辭嚴重懷疑陰主就是想搞事情。
他彈了下杯子,發出叮的一聲,把湫言的思緒拉了回來。
“你在看什麼。”
湫言慌忙答道:“沒什麼,沒什麼,就是看您有點面熟。”
說完,湫言有又咬了下舌頭。“這是說的什麼鬼話,我一個一百多年的小鬼,怎麼可能認識這活了一千多年的大人物。”
“面熟?”
“我的意思是,是您,您長得很像我的一個故人。”
湫言快把舌頭咬爛了,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話太多。
“故人”這個詞聽起來就很有意思了,能稱得上是官辭相熟的故人,多半已經死在了九百年前。
還是那種死了不入鬼界、死得幹幹淨淨的那種。
官辭看着湫言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樣,表情沒有變化。手指一下一下,不急不慢,輕扣着茶杯。
湫言以為官辭在想正事,實際上,他隻是因為“故人”二字晃了神,并且在想怎麼和湫言交流。
直接趕走?
“咕噜——”
好熟悉的一聲,湫言和官辭不約而同同時看向湫言的肚子。
“我去,這個時候你響什麼,餓也不能現在餓啊。”湫言捂着肚子暗罵,臉紅透了。
“走,去吃飯。”官辭道。
不知為何,湫言覺得官辭的肩膀松了一下,仿佛卸了什麼千斤的擔子。
“啊?”湫言怔住了,懷疑自己聽錯了。
官辭起身,看了一眼湫言。
“你不餓?”官辭問道。
“餓。”湫言下意識回答。
“餓還不跟上。”
他急忙跟上,又和官辭保持着一個适當的距離,看上去就像兩個陌生人,隻是碰巧擦肩走過。
官辭沒說什麼,拿了個鬥笠,罩在了頭上,遮住了臉。
不隻是湫言,官辭還在刻意與周圍人保持距離。
甚至在鬼擠鬼的鬧市上,他也步履輕盈,避開了所有鬼,停留在了一處矮小的面攤前。
湫言想不到,天上地下唯一的半鬼大人居然帶他去這種地方吃飯。
他倒不是挑食,能有的吃,就已經很滿足了。
隻不過。
面攤上人太多了,而且攤子還是在鬼市街道上就直接用草棚支的,簡陋得很。湫言以為,大人物都會嫌棄這種地方,起碼要去一個極為安靜、幹淨的地方吃飯。
他就這麼奇迹般跟着官辭落了座,看着官辭點面,看着官辭付錢,看着官辭吃面。
在聽到大娘聊天之前,湫言一直保持着懵逼的狀态,直到聽到大娘們的話,他的冷汗才止不住地往外冒。
這才有了拿起又掉下的筷子。
官辭吃飯沒有聲音,速度卻很快,吃完就遮住了臉,生怕别人看見似的。
“你可以走。”
什麼意思。
湫言更懵了,下意識擡頭看過去,嘴裡的面條都沒來記得及咽下去。
官辭抿着唇,重複了一遍:“你可以走,陰主那裡我去說。”
啊?這是什麼情況。
湫言張着嘴,沒說出來話。
官辭捋過衣服上因為坐着多出來的褶皺,在鬥笠下瞧着湫言。“不用擔心鬼差的事情,我來解決”,說完轉身便走了。
……
沒必要,強迫别人跟着他,真得很沒必要。
……
官辭烹了茶,倒了兩杯,一杯放在對面的那個空椅前面,一杯自飲,擡頭去看那樹桃花。
靜靜看着一瓣桃花落在了青色的茶杯之中。
九百年了,距離他離開神界已經有九百年了。直到今天,那件事情還是沒有一點進展。
為此,近來他又新找了一大批古籍,還沒有翻閱完,照理說,他不應該答應這個差事。不過,他還是選擇接下這差,不單單是陰主的話,還有一層原因。
還人情。
祟氣由生靈執念而生,神、鬼,人都一樣。生靈自有七情六欲,貪嗔癡妄,執念太深,就生祟氣,形成禍亂,簡單來說,就是心魔作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