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夜裡,棺材才穩穩當當上了山。
起初洵堯并不同意,在山下起了争執。
确切來說應該是官辭說什麼,他都不同意。他說,黑夜裡上山不是更危險。一個神官怎麼可能怕這點危險,擡杠而已。因為就算他說上山,估計洵堯也會說,應該晚上上山,那鬼東西出來的可能性更大。
人的本性,是為己。
洵堯的本性,是作死。
放在九百年前,說不定,官辭會把洵堯綁了,挂在神界商議堂門前最高的那棵樹上,再在他臉上畫一個小王八。
官辭尋了個幹淨的木樁坐着,嘲諷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閣下要是這麼怕,不入趁早回去,别給你家神官丢人。”
“官辭,你是不是太嚣張了點,信不信等我回神界之後,直接打到你家門口。”
“樂意奉陪,就怕你不敢來。成钰,繩子牽住了。”經過一天,官辭也看出來了,這兩個人能綁在一起回令,是有道理的,他家神官估計也不放心這人自己下來,就派那個叫成钰的管着。
神他媽牽住了,當他是什麼。洵堯:“官辭!你找死!”
成钰:“好了好了,别沖動,别沖動,别傷了和氣。前輩,他性子急,你就别激他了。大家以和為貴,以和為貴。”
這種場合,湫言可插不上嘴,又驚于他家大人的氣人功底,幾個字就能把對方氣得暴跳如雷,厲害厲害。
棺材在路上平穩移動。
此棺材雖官辭靈氣所化,卻和普通棺材别無二緻,才加上裡面躺着的和真人似的紙人,重量并不輕,奈何擡棺的人都不一般,就連聲粗氣都沒有喘。
官辭和今天看見的隊伍一樣,和身後幾人保持的相對較遠的距離。月光搖曳,鋪了一路的碎銀。官辭身形清瘦,身姿挺拔,被清冷的月光一襯,更顯疏離。
仿佛,他一直就一個人生活在這個塵世間,無眷無戀,孑然一身。
夜裡,山風凜冽,枝葉搖晃,發出簌簌的聲響。湫言突然腳下一頓,踉跄了下,差點把棺材扔了。
他聽不見了。
涼氣從腳底升騰到頭上,“大人……”,他一張嘴,卻發現竟然是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他不會被髒東西盯上了吧,湫言覺得他後背已經濕透了。
“别怕。”
湫言腦子裡忽然炸出了這麼一句。
依舊是溫和的,還有點蠱惑人心的意思,是懷鶴的聲音。
他轉頭瞧了過去,看見那人沒有開口,依舊盯着前面,擡着棺材的手還是穩當得很。
“不好意思,我隻是一時封了你的靈覺,不要驚慌,就是想問你一些事情。”
“我真服了,突然封我靈覺幹嘛,什麼事要這麼偷偷摸摸,吓我一跳。”湫言心想。
嘴上還是客套得很:“神官有何事要問,在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邊遲遲不出聲。
“神官?你,還在嗎?”
“嗯。”
懷鶴像是剛回了神,問道:“那位官辭大人,是一直就在鬼界嗎?”
湫言覺得或許是自己的神識之力不強,聽到的聲音有些過于缥缈了,有些虛弱,以緻于隻能勉強聽清。
不過,搞了半天,居然是問這個,這有什麼好怕人聽的,這事基本兩界的人都知道,就連是剛進鬼界一個時辰的人,都能在路邊聽說書的說起這事。
湫言:“是啊,九百年前,官辭大人就到鬼界了,一直就居于鬼界,聽說他并沒有去過别的地方,九百年了,鬼界的人連大人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今天還是他第一次出來接令呢!”
懷鶴喃喃道:“九百年。”
他又問了一遍:“一直沒出過鬼界?”
他的語氣更淡了,像是跨越了漫長的時間,穿越了雪山湖泊,裹挾着冷風而來。
湫言聲音輕快:“對啊。”
“那你是多久上任的?”
“四天前。”
四天之前。
那也就是說,除了這四天,九百年來,官辭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他一如當年,在黑暗中給自己做了一個囚籠,把自己鎖了進去。
他過得不好。
“走不了了。”懷鶴低聲道,聲音很輕,湫言沒有聽見。
風聲漸起,靈覺已開,湫言腦子裡隻萦繞着懷鶴最後那句話。
“知道了。”
平淡如風,一吹就散了。
湫言轉頭望去,那人還是一樣的姿态,隻不過不再盯着前面,略略颔首,側着臉,看不清神色。
所以說,他轉了這麼大的一個彎,還封了他的靈覺,就是為了問這麼個家喻戶曉的事情。
為什麼啊。
……
山北果然是荒山,說是山頂有條小路,也是人們強行踩着雜草,硬生生開出來的。
越過一片樹林之後,是一片稍顯開闊的地界。此處草草搭建了塊平台,兩邊是點火的地方。平台之下散落着小塊人骨,一邊的樹木上挂着顆窄小的頭顱,用藤條栓着。
還塞了些不知道哪裡采來的野花,從眼眶,唇齒間,向外支着,頭頂還有一細心編制的花環。
官辭扔了兩張符,于高台兩側生起高火。
“萬喜通悲,唢呐吹魂,
恭送男童,以孝山神,
祈順祈安,年歲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