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兩個小童子,淮塵就忍不住想笑,要是在自己的殿中也放了這麼兩個童子,那可就太熱鬧了。
可幾百年過去了,主神殿裡的小童子依舊叽叽喳喳,淮塵也未曾尋一個安置到殿裡。
“主神大人莫不會是忘了,想賴賬。”
淮塵促狹道,扇子一并,湊過去,倒着去抵着主神的肩。
“有你記着,還能賴賬。”主神啞然一笑,還是拿淮塵沒辦法,對付其他神官的那一套根本放不了淮塵身上,索性就囑咐道:“那就在你這養着吧。這孩子天生仙骨,能成大器,于修煉事上還要多加督促,莫不要隻顧着玩。”
重點強調了一下“隻顧着玩”。
“放心吧,是個好孩子。我身為嚴師,教出的徒弟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淮塵應了下來,翹着腿,看上去像個浪蕩的純情公子哥,和“嚴師”可八竿子都打不着。
主神看不下去,淺喝口茶,堵住了自己那句“不成規矩”。
隻能再次囑咐道:“天緣所賜,這孩子根骨奇佳,就是煞氣太重,好好照顧他,别惹了亂。”
主神和淮塵二人第一次注意到這孩子,除了這天生的仙骨,就是這滿身的煞氣。
煞氣重,易生惡念。一旦生了祟氣,就會被祟氣占身,就會失去自我,惹來災禍大亂。
而天緣,看不見,摸不到,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能得賜仙骨的極少,到頭來也隻有他們二人而已,所賜之人應是純良之性,幾生積善成德,無執念纏身,不亂殺成瘾。偏偏選中的這個孩子煞氣纏身,所近之人皆被影響。
所謂天緣賜骨,就讓人不明緣由了。
淮塵不知出于何故,并沒有正面應了這話,隻是說:“主神大人就放心吧,好不容易得來的閑,快歇歇心吧,别再唠叨我了。”
“好好好,真拿你沒辦法。”主神臉上笑着,神色依舊淡淡的,仿佛天下事盡在身上壓着,他一時一刻不敢懈怠,不經意看向那個禁制,神色有些不自在。
……
茶盡送客,主神俗務纏身,還有許多事要忙,不會多留。臨走前突然想起了什麼,看了眼那棵桃樹,連個影子都看不見。
“突然發覺,你這今日怎麼這麼安靜?”
淮塵這裡沒有童子,平日裡依舊熱鬧非常,原因無他,隻因一隻青鳥。
這隻青鳥是淮塵偶然下界得來的,說是與他有緣,養在了殿中。叽叽喳喳,和主神殿裡的那兩個童子一樣,一個頂倆,還有反超之意,天天就站在那桃樹枝上,高聲鳴叫。
今日倒是安靜得很,一聲都沒有,也是怪了。
“怎麼,終于受不住了,丢下凡界了不成?”
淮塵寬大的衣袖一甩,一隻青翠欲滴的青鳥落在了桌子上,活潑跳動,頭擺得如同一隻撥浪鼓,就是開不了口。
“椿初次看到見到人,太瘋了。怕把官辭吓到,就封了言。”
椿歪着頭,看着淮塵,撲騰着兩隻翅膀,嘴巴開開呵呵,一聲沒有,眼看着是在抗議,急得不行。
“你倒是細心。”
“那就多謝主神誇獎了。”
“下次再來讨茶。”
“好。”
淮塵撤了禁制,悄聲進了屋子,屋内官辭還在睡夢中,淮塵開門進來,門發出了輕微的響聲,惹的人睫毛動了下,身子在被子底下縮成一團,胳膊抱着腿,呼吸聲放得很輕,那是一種警戒的姿勢,睡得很不安穩。
淮塵隐去了生息,靜坐于榻側,手指輕壓着官辭的眉骨,皺開了那緊蹙着的眉。力度輕如春風,輕略撫過。
官辭很瘦,唯一的那點肉都長在了臉上,看上去奶呼呼的。
“哪裡是他一身煞氣,分明是煞氣纏上了他。”
……
官辭很久沒有睡得這麼好了。
他曾擠在一個破舊的小木屋裡渡過春夏秋冬、一日三餐,也曾在古廟裡偷偷睡在柴房,還曾在某些窄小無人的巷子裡,熬過漫漫長夜。
冷餓交織,還要擔心被别人看見,擔心牽連到别人,與凡世間的人們保持合适的距離。
睜眼醒來,是寬闊的屋舍,熏爐間升騰着一縷騰煙,袅袅而起,窗外的桃花在風中搖曳。
安穩。
官辭說不出來這是什麼感覺,身為孩童的他隻覺得自己可以靜靜在這一方天地發呆,什麼都不用想。
莫名覺得自己可以在這裡待得很長久。
“淮塵在做什麼,就在隔壁的屋子嗎?”
官辭有點想去找他,又克制住了自己。這個院子裡原來隻有淮塵一個人,應該不喜歡别人去煩他吧,要不然怎麼冷冷清清的。
沒關系的,他也一直都是一個人。
已經完全習慣了。
“我還是待在這裡,不動好了。”官辭掀開被子,腿上的傷口已經全然好了,連塊疤痕都瞧不見。
神界的靈藥果真好用。
以後我能修煉吧,就不用再麻煩淮塵了。
官辭找了褲子穿上,從榻上跳了下來,踩在了柔軟的地毯上。
這以後就是我的屋子了嗎。
好大。
床榻旁邊有一木櫃,官辭打開一看,裡面竟然裝得滿滿的,全都是小孩子的衣服,顔色亮眼,以紅色居多。
光是腰封,挂穗,各種鈴铛的小物件就放了好幾層。
“不會都是給我的吧。”
官辭伸手撥弄了幾下。
他其實很少穿這種亮眼的顔色,寄住在祖父母家裡時,也是沉悶的黑色,說是沉悶些,可以鎮住身上的天煞命。
他眼睛閃着光,沉悶的臉上揚着笑意。
“小團子醒了?”
淮塵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卻駐足在屋外,沒有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