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保佑,願得一如意郎君。”
星河落人間。
擡頭看,是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澈。
回首望,是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身側畔,是被牽起的手,是給了他歸處的淮塵。
官辭扪心自問,他并不是一個很容易敞開心扉的人。他認同所有的敵意,理解所有的拒之門外,背負所有的辱罵和責怪。流浪的很長一段時間,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缺乏有想帶他走的人。或善良富貴,或心有成算,或不懷好意,他就一個字——“跑”。
他不信任何人,他隻信他自己。
雪巷那天,大概是鬼迷心竅了吧。
認為自己終于死了,他坦然上路。
所知不對,下意識就想逃跑,沒成想被人留了下來。
再後來,因為甜甜的柚子糖、跳脫的椿和這個人溫暖的掌心。
官辭多年給自己一手打造的囚籠第一次有了土崩瓦解的迹象。他空了将近十年的心,正在被一點點填滿。
“為什麼下來,不是要念榜了,你不用聽嗎?”
官辭的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親近,放在以前,他很少會問别人。
他低頭看着淮塵牽着他的手,眼睛亮如繁星。
淮塵拉着官辭穿過人流,縱然人滿為患,也沒有擠到官辭分毫。
淮塵:“聽與不聽,榜都在那裡,要真想知道,去問濯堂的神官即可。念榜,隻是天觀中秋宴自古以來的習俗罷了。於歙知道我向來不願聽,是不會與我計較的。且那榜實在無聊,聽來着實無趣,還不如下來看看這人間美景。”
說着,淮塵到了一位老者的花燈攤位前,買了一個走馬燈,上畫有叢山,活靈活現,随搖動而展現出不同的姿态,或豎起尖刺,或露出柔軟的肚皮。
官辭:“給我的?”
淮塵:“不然呢。”
“謝,謝謝。”
官辭将燈擡起,與眼齊平,說不清到底是哪一個亮。
……
青石闆,粉牆黛瓦,依河而建,兩側垂柳彎腰,濕了柳條,橋下船夫揺橹而過,船上人飲酒望月。
官辭未曾到過水鄉,不曾見到過這樣的景象。步子放慢了許多,不在執着于前路,環顧左右,看走花燈、燒花塔、舞火龍。
“你暈船嗎?”
渡口處停着幾隻船,船夫叫嚷着,詢問過路人要不要坐船。
“沒坐過,不知道。”
有點想坐。
“那就試試,感覺暈船就帶你下來,好不好?”
淮塵從官辭的眼睛裡看出了“想坐”。小奶團子說不好懂,也确實難懂,喜好厭惡都藏了起來,從來不會主動說想要什麼,說好懂,也真得很容易看清楚,至少淮塵可以從他的眼睛裡讀出來。
“兩位公子,坐穩了。”船家喊着,用一支竹竿調着,離開岸邊。
飄飄晃晃,水紋一路排開,蕩漾起漣漪,兩岸的房屋向後倒去,水鄉畫卷攤開,群燈連成一片。
官辭瞧着,橋上行人走過。
他不知道,淮塵在看他。
二人靠得極近,官辭坐得直,淮塵一如既往閑散,虛虛在後環着官辭。
“臉色沒變,看來是不暈船。”淮塵心道。
“你怎麼還買了這個?”
官辭手裡突然多了一盞河燈,狀如蓮花,燭光搖曳。
河燈用于祈福,對神明許願,祈求照拂,得以願望成真。淮塵已經是神仙了,怎麼還會信這個。
淮塵笑道:“順手買的,照顧一下阿婆的生意。”
原來是這樣。
确實岸邊有位阿婆在賣河燈,客人甚少,攤位前人影稀疏。
“你來放吧。”淮塵說。
官辭将河燈送入水中,看着它悠悠飄向遠方,童年不值得一提的憾事居然在今天一一實現了。
官辭眼睛有點熱。
“不許願嗎,神仙會聽到的。”淮塵莞爾一笑,問官辭。
官辭搖了搖頭。
神仙不用聽到,神仙都知道。
砰——
煙花在天空綻放,璀璨奪目,耀眼如星辰,融化了夜色。河水缤紛,岸邊人駐足擡手,衆人所看皆是一場煙花,一輪明月。
“淮塵,有煙花。”
“是啊,有煙花。”
叢山花燈從此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