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離幻境的過程是混沌的,最開始是陷入一片黑暗,再被投放出去。
大抵是歸來路。
送椿祖母的那條路上。
或者是相近的地方。
出了幻境,是清河五十年,離泰安十年過去了一千多年,官辭手栽之桃林沿街一路向南,直達山下,還未蓋覆其山。
而官辭睜眼,确是滿眼落花,庭院一座,落有兩間竹屋,有潺潺溪流聲入耳,鳥鳴聲不絕,香氣遍野。
這不僅是以前的川鳴山,
還是淮塵一手建起來的桃蹊。
落在人間的桃蹊。
官辭在樹下直起身,手掃下肩上的落花,環顧着四周。
似乎無人,他是被單獨送到了這裡。
看樣子,還是幻境,并沒出去。
難道竺煙不是因由?
官辭不由得心煩。
椿目前頂着鬼的名頭,不會有太大問題,那兩個小神官不知所蹤,還有淮塵……
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找人。
官辭雙目輕閉,放出神識,心頭一熱,那塊空白居然被填補了一點,他空缺的仙骨九百年來第一次有了變化。
那似乎是恢複的迹象。
他頓感不安,放出的神識都有些不穩,手持長劍,可劈山海的一雙手,此刻微微發抖,覓魂的符紙掉在了地上,恍惚了一瞬才飛到不遠處。
官辭腿有些站不住。
他明白了。
明白了為什麼淮塵沒打算認他,還要過來找他。
明白了為什麼淮塵一直要留在他身邊,怎麼趕也趕不走。
明白了為什麼淮塵在九百年已經被他的厄運連累了,還肯出現在他面前。
因為他的仙骨。
他的仙骨還融在淮塵的神識裡,他來是為了還給他。
果然啊,同樣是不願意欠别人的人情。
官辭對此還是很坦然。
他唯一擔心的,隻是淮塵的神識會不會受到影響,畢竟他的仙骨完完全全融了進去,沒有殘餘。
官辭一時間想了很多,先是害怕,再是坦然接受,最後隻剩下了擔心與決絕。
沒有注意到,他的覓魂符有一張已經早早找到了人。
“唔。”
官辭腳下不穩,剛才放出的神識沒有意識到任何危險,仍然在外尋人。
他被人抵到了樹下,身後的冰冷的樹幹,身前,是溫熱的胸膛。
對方的手撫過他的手背,被他輕而易舉躲了過去。那人又想掐着他的耳垂反複輕輕揉搓,又被他不着痕迹躲了過去。
他聽見耳邊的輕笑,“小奶團子,不讓碰?”
官辭猛然睜開眼睛,毫無一絲旖旎之色,靈力将對方推開,不加客氣,将人團團捆住。
“你是淮塵麼,憑什麼讓你碰。”聲音繃得很緊,帶着冰冷的涼意,不帶任何情感。
官辭五指微攏,靈力粲然回縮,“淮塵”的身影越加缥缈,臉上的神情卻依舊是那副淡然的模樣。
“我是你師父啊,你這麼做是不是該叫欺師滅祖了。”居然還帶可憐的音調。
“滾開。”
官辭一顫,身後的心魔已經灰飛煙滅,那是他的欲望。
是他累積了九百年的,不可告人的貪念。
是他拼命隐藏,大逆不道的心迹。
官辭毫不留情,不會留手,甚至希望他碎得幹幹淨淨,不被任何人發現。
他不配有這樣的想法。
官辭收回了靈力,卻将所有攻向心魔的靈力全部轉向自己,紮進心髒。
一寸一寸地釘進去。
疼了,才能記住,那是師父。
那是高山仰止、不可玷污的神明。
要記住,他事成之後就會離開。
要把幹幹淨淨的塵世還給神明。
官辭的力度拿捏得剛剛好,疼痛蔓延到骨骼上的每一寸,面色不會因此而改變分毫。單看任誰都不會發現。
他認定了,隻要做得小心,一會出去,連淮塵都無法發現。
門突然被推開,熟悉的青衣一閃而過,眨眼間就到了面前。
是真的淮塵。
官辭從沒見過如此急躁的淮塵,他想伸手拭去淮塵額間的汗水,手卻擡不起來,話堵在了嗓子裡,酸澀一片。
“你……”
你怎麼突然出現了。
明明。
明明他的神識還沒有找到人。
他看見淮塵第一次繃着嘴角,手指間夾着的是一張輕飄飄,早就已經熄滅了的小紙人,是官辭剛剛放出去找人的。
遭了,忘了它了。
淮塵應該沒發現什麼吧。
“咳咳,懷,懷鶴,我們還沒出去,要不……”
官辭的話徹底堵在了嗓子裡。
他再一次被抵到了同一棵樹下,花瓣洋洋灑灑,滿天的桃花紛飛。
這棵樹是有什麼神明眷顧嗎。
他們曾在這棵樹下烹茶煮酒,也曾執棋對弈,如今卻是被壓在樹上。
淮塵撫上他的手,手指插了進去,牢牢相扣,不存在半分空隙,另一隻順着他的脖頸,指尖點着,到了他的心口。
“你在做什麼。”
“什麼做什麼,沒做什麼,懷鶴,你,别這樣。”官辭說不出更嚴重的話,生硬地别過頭去,耳根比落在肩膀處的桃花還要紅上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