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做了僞裝......還是整容,又或是易容?
但不管是什麼,鈴木蒼真此刻終于知曉,為何即便有模拟畫像作為數據支撐的0852,以百分之五十以上的相似度為标準,方圓一公裡範圍内仍會搜尋不出眼前這人的存在。
‘0852,你能檢測出炸藥的引爆方式嗎?’鈴木蒼真在心中問道。
[客廳天花闆位置為定時引爆,尚未開啟倒計時;卧室位置炸藥均為手動遙控引爆,遙控裝置被粘合在袖口中,有效範圍八百米以内。]仿若将功補過,0852迅速給出了答案。
‘好......’鈴木蒼真垂眸望向抵在他胸前的黑色木倉身,屏住呼吸,下定了決心,‘對他使用【瞬間移動劵】,位置就定在目暮警部目前所在的位置半空......不需要太高,别讓他摔死,隻要能夠暫時昏過去失去行動能力就好,并附上說明和證據。’
[您确定嗎?]0852的電子音滋啦了兩聲,似有些猶豫,[對他人使用【瞬間移動劵】與對自己使用,是完全不同兩種概念......前者将徹底暴露您的‘異樣’,直接面臨被此位面意志察覺并驅逐離開的風險,後者則有機率規避風險。]
[以上,您是否确認執行前者?]
‘如果我就這麼離開,他不會放過留在這兒的阿陣還有影山警官他們的。’注意到眼前這人眸底漸漸泛起的嗜血兇光,鈴木蒼真咽下喉結,強逼着自己沒有移開視線,心中不再有一絲動搖,‘我非常确定。’
他清楚地記得【瞬間移動券】的使用限制——目标必須在視線範圍内。
望着眼前的青年完全不同于設想中的反應,高島眯了眯眼,眉宇微蹙,莫名感覺似乎有什麼正在脫離掌控。
局勢轉變往往隻在瞬息之間。
“砰——!”
或許是多年刀尖舐血積攢的敏銳直覺,或許是出于作惡者的本能,又或許是鈴木蒼真的神色轉變在此情此景下顯得太過突兀,在高島身形完全消失的前一刹那間,一聲略顯沉悶的木倉聲響,在黃昏下盡顯昏暗的公寓中響徹,蕩起回音。
帶着鐵鏽腥香的血花自鈴木蒼真胸前綻放,因為子彈沖擊的緣故,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往後倒下。
與此同時,一股猶如靈魂被迫出竅般的強烈擠占不适感,幾乎瞬息之間就浸沒了他的四肢百骸。
一時間,他竟分不清究竟是胸口撕裂火灼一樣的疼痛更多,還是自雙手雙腳彌漫的冷冽不适感更勝一籌。
不過很快,他就無法分辨思索這其中的差别了——強烈的窒息感如潮水般一湧而上。
正如一開始所說,雖然在位面中的[死亡]并不意味着生命真正結束,但為防宿主借此肆意揮霍,0852無法為他屏蔽哪怕一絲一毫的痛苦。
鈴木蒼真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神地降臨,他不由得想起因車禍離世的雙親,他們當年是否也是如此?
就在鈴木蒼真以為自己即将與冰冷的地闆迎來‘親密接觸’時,一雙青澀卻不失力量的手臂,帶着深深的迫切與恐懼,止住了他的墜落,将他穩穩接入懷中。
是黑澤陣。
隻見少年死死盯着青年的胸口,望着那片鮮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停吞噬周遭,隻短短一眼,他向來敏銳的直覺就為他對青年做出了最終審判。
是一個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結果。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憎恨自己的敏銳。
血絲覆滿眼白,顯出一絲猙獰,此刻的黑澤陣猶如一隻困獸,隻知道一味狠狠用力抱緊鈴木蒼真逐漸癱軟無力的軀體。
不等彌漫在空氣中的硝煙味完全消散,另一陣淩亂匆促的腳步聲接踵而至,随着又一扇卧室大門被猛然破開,背着光影全副武裝的影山及其同事,手持着木倉,先後沖進了昏暗的客廳中。
“蒼真——!”
然而,焦急的話語尚隻說完一半,就死死卡在了影山的咽喉中,他的雙眼幾乎瞪作銅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好半晌過去才嘶啞着喉嚨呢喃道,“蒼真……?”
甚至顧不得無故消失的犯人,影山僵硬着軀體跨出一步,随後像是終于反應來一般手忙腳亂地撲倒在青年身邊,嗤啦一聲自衣角撕扯下不規整的布條,下意識就想要為對方止住不停湧流的鮮血。
然而,在當他親眼觸及鈴木蒼真胸口上的那處血洞時,立時明白,一切手段都隻會是徒勞無功。
倒不如說,眼下青年還能擁有‘喘息’的機會,本身就已經是個‘奇迹’。
“阿......阿陣......”
不斷加重的窒息感如附骨之疽,讓鈴木蒼真的喉嚨幾乎快要發不出一絲聲響。
他強撐着一口氣,忍着渾身劇痛與四肢百骸的排斥感,緩緩擡手撫上少年的臉頰,以微弱氣音斷斷續續道,“對、對...不起,阿陣......”
“我可能...陪不了......你、你一定要......好好的,考上...大學......”
黑澤陣沒有說話,墨綠色的雙眼隻一味拼命睜大,内裡沒有一絲光彩,眨也不眨地看着躺倒在他懷中的人。
眸底猶如一片黑沉糜爛的沼澤,不斷翻湧,像是将青年染滿鮮血的身影一點一點吞噬殆盡。
“......影、影山......”
近乎每一個字地吐露都是在與時間賽跑,鈴木蒼真試圖朝着年輕警官的方向望去,然而,在愈發模糊昏黑視野中,他甚至分辨不清人究竟在哪兒。
他拼命擡起手想要抓住什麼,最終隻勉強抓住對方的衣領,艱難囑咐道,“犯人......犯人就在、在目暮.....那裡,你要......一定要——”
“犯人?!你的意思是......”聯想到公寓中莫名不見蹤影的人,影山瞪大了雙眼。
“還有......”清楚感受着身體氣力的不斷流失,鈴木蒼真說到最後,幾乎隻有嘴唇仍在勉力張合,細如蚊蠅般呢喃道,“拜、拜托......你,照...照顧......阿陣,拜托......”
他知道自己強人所難,但事發突然,他實在沒有别的辦法,也沒有更多的人可以為之托付,他不想再見到少年如過去一般流浪。
“我...我知道了,知道了......我向你保證!”
聞言,影山一把抓住鈴木蒼真攀附在他衣領上顫抖的手,抵在胸前,滿腔的愧疚與自責壓得他幾乎說不出話來,死咬着牙關,哽咽生澀道,“我一定......一定會照顧好阿陣!”
至此,鈴木蒼真終于徹底放心,開始任由種種強烈的不适與痛苦将他吞沒。
他緩緩偏過頭,最後望了一眼黑澤陣,少年猶如一尊冰冷的塑像,直到現在也仍舊維持着緊緊擁抱住他的姿勢,沒有絲毫更改。
鈴木蒼真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又或是......想要聽對方說些什麼。
好可惜......鈴木蒼真在心中模糊想到,都已經四月了,他還沒有來得及和阿陣一起去看一次櫻花。
最後,直到他的手無知無覺不受控制地從影山警官掌心中垂落,視野陷入一片完全的黑暗之中,黑澤陣也依舊沉默着,沒有回應他哪怕一個字。
唯有少年那雙墨綠色的眼眸,無聲見證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