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模樣實在惹人憐愛,宋予君遲疑一瞬,偏着視線沒去看時暮,道:“年朝醒了,但他失去了一些記憶,這些天甚至之前一段時間的事,全都忘了。”
時暮的手攥緊又松開,返回裡屋去拿背包,宋予君借機上前帶上房門,對時暮說,“年朝是未來的青龍之力,和你一樣,肩負重任,守護一方。”
時暮動作不停,越過宋予君走向門口。
“遇到你之前,年朝沒有殺過人,也沒有闖過禍。”
走到門邊的身影停下,時暮偏頭看着他,“你希望年朝忘了我。”
“不,我隻是覺得,這一段記憶,就應該忘記。”宋予君倚在牆邊,分析道:“年朝這些天寸步不離跟在你身邊,目無軍紀,理論課尚且,可實訓課毫無成效,這是從前沒有過的,就算訓練賽輕松,也不至于此。你想看到他荒廢才能,變成一個整天隻會圍着你轉的……人?”
“我覺得你不想,不止你不想,我也不想,華東基地的所有人都不想,我本來相信年朝能控制自己,事實證明我低估了年朝對你的執念,但這樣真的好嗎?年朝的未來居然不能掌握在自己手裡。”
“我想不到别的方式來警醒年朝,但一切就是這麼巧,年朝忘了。”宋予君一句不停道:“這是年朝成長的第二次機會。”
時暮靜靜聽着,嘴角黯然扯出一抹笑,擡眸看向玄關處的小燈,那盞燈是暖白色,嵌在時暮正上方。
某一秒鐘,柔光化作利刃,帶着時暮回到那個冰冷的審訊室,他又聽見那個聲音在耳邊回蕩。
「你抓不住的,你什麼也留不住。」
是啊,無論是人去樓空的山中客,葬身海洋的實驗者,還是如今的年朝。
身後的宋予君看着時暮緩慢擡起手,舉過頭頂向空中觸碰,随後飄出聲輕笑,時暮笑着肯定他的話,“你說得對,就應該忘記。”
時暮轉身走近宋予君,他要比宋予君低上一些,宋予君的高度不偏不倚能看到時暮眼裡藏匿的水光。
時暮不是救了所有人嗎,他有做錯什麼嗎?
沒有。
那我為什麼非要這樣做?年朝明明已經忘記了。
宋予君這樣問自己,他很快就找到答案,在心裡大聲重複道:“一切都是為了華東的未來,神力繼承關乎數百萬人,我必須這樣做。”
“……抱歉。”宋予君道:“我隻能這樣做。”
時暮依舊笑着,那抹水光越發清亮。
趕在眼淚滑落之前,宋予君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清晨,天蒙蒙亮。
時暮懸浮在空中,隔着窗戶看年朝,他想起他們的兩次分别,年朝總是陷入昏睡的。
真不公平。
時暮看着年朝哼了一聲表達不滿,随後眉宇間泛起柔和,輕聲道:“下次見會是什麼時候呢,年朝。”
一抹紅光劃破天空,飛向遙遠的西方。
——
時暮歸隊時,隊内的其餘三人剛好準備出院。
走過一處拐角,一頭紅發的柳圓嘭一下撞到時暮身上,她的精神狀态很不穩定,醫護人員緊跟在身後,代她向時暮道歉。
柳圓歪着頭看時暮,嘴裡模糊地發出幾個音調,“細…謝謝……”
随後大叫一聲,朝着反方向跑了。
離開華西那天,氣溫驟降。
時暮不動聲色将朱雀之力覆在幾人身上,直到飛機發動,後方小憩的高珊驚呼一聲,“咦,這怎麼還有個人!”
幾人順着高珊的目光看過去,角落裡的箱子裡,藏了個大姑娘。
大姑娘抱着膝蓋縮在裡面,眼睛緊閉,似乎她看不見别人,别人就看不見她。
時暮記得她,是柳圓身邊的那個女生,他走過去問,“你是不小心上來的嗎?”
淮香聽見這聲音,唰一下睜開眼睛,二話不說嚎啕大哭,“他們說怕我洩密…要殺了我,我……我不敢回去……”
衆人一下就聽懂這話什麼意思。
高珊輕歎一口氣,覺得這姑娘太可憐,他們有身份,能保障自身安全,而這些連身世都摸不着的人,簡直是刀俎下的魚肉,任人宰割。
高珊轉過頭盯着時暮看,他們三人中,時暮對她總是格外有耐心,大概是因為她是女孩子。
時暮原地站了會兒,道:“女孩子我不方便照顧。”
“放心吧!有我在呢!”高珊咧着嘴笑了兩聲,蹲下身問大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淮香接過高珊遞來的營養液,有力回道:“我叫淮香!”
回到華南之後,衆人得知五方研讨會也延長了,而今天是最後一天。
半個月前,五方研讨會有成員大動兵戈,唇槍舌劍變成了武力交鋒,華南軍部強行鎮壓,這才最大程度減輕了人員傷亡。
事件中心人物,正是束華策。
束華策身體殘疾,軍部的人知道他與朱雀之力關系匪淺,從不當面說他閑話,基地之外的人可就不一樣。
參與研讨會的,都是各個基地的科研精英,大多嘴毒心直,講話隻顧客觀事實,沒人給你打感情牌,難免遭人非議,不想這次竟直接動起了手。
時暮片刻不歇去往五方研讨會的主會場。
他去的時候,當日最後一場會議剛散場,束華策被人推着出來,二人有說有笑,時暮松了一口氣,看着束華策與别人和諧相處,他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時暮沒有出現在兩人面前,可憐了心心念想要見時暮一面的孫燃,直到最後一天也沒見到。
從那之後,時暮的生活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他依舊保持着偷偷去山中客留宿,然後寫日記的習慣,日記中的人不再是小潮,變為年朝,時暮樂此不疲記錄着身邊的一切,不再像之前隻有幹巴巴的幾句話,就好像年朝真的在他身邊。
在華西的那一個月,時暮足足記錄了小半本出來。
而束華策,離開了疫苗研究小組,繼而投入到政界。
時暮雖會為他解決難處,但從不問他轉變目标的原因,這讓束華策一度惱火,故技重施給時暮鬧脾氣,讓時暮知道他轉變的原因是受了欺負,告訴時暮偏見是人類社會甩不掉的缺陷,他要向上爬,要受人敬仰。
束華策不知道,時暮的這層關系早就為他開了很多綠燈,難以晉升的原因并非身體殘疾,而是觀念極端。
時暮曾耐心向他傳達存在的問題,無論多委婉或是多直接,束華策最後總會繞回到“時暮不在意他”這一個問題上。
他們的溝通早就沒了效果。
束華策拾起曾經為了彌補時暮丢掉的催眠術,改變不了,那就重新構建。
一點一點,滲透時暮的生活,滲透時暮身邊的人。
時暮卻離他越來越遠,幾乎每周隻回來一次,有時放下東西就走,頻繁地去往華中、華東邊界執行任務,時暮身邊的人變得更多了,積極參與部隊聚餐,甚至開始投資理财。
時暮脫離了他的掌控,時暮的生活有了步入正軌的痕迹,留在原地的好像隻有他一個人,這讓束華策很不安。
束華策的極端理念不胫而走,甚至得到了理解,對方向他遞出橄榄枝。
延續百年的組織,手握資源财富與權力。
束華策長久的不安在接觸到“天空塔”計劃時,迎刃而解。
如果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小部分人可以活着,如果時暮身邊除了他什麼人都沒有,那麼他和時暮是不是還會變回從前,變回最初的從前。
盡管這樣的計劃需要獻祭整個華南基地,需要時暮背負罪名,需要時暮痛不欲生,束華策願意孤注一擲。
時光回轉,身為ST基金會副會長的束華策靜靜坐在轎車上,看着燃起熊熊火光的華中科研所,束華策放聲大笑。
真好啊,時暮沒有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