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寂,你想好了麼?你真的要去?”
阿龍迦追着陳寂走出軍校的校門。
夕光籠罩了整個世界。
帝托裡尼軍校聳立在赤紅的天空下,高塔間,敲響了悠遠的鐘聲,鳥群從杏花樹上紛紛振翼。
放學了,學生們熙熙攘攘地湧出校門,有各種各樣誇張的隊伍甚至“儀仗”,在校門口等候這些身份尊貴的孩子們。
“你要一個人去黑曜石行宮?”阿龍迦追上了陳寂,神情嚴肅,“那裡必然有一整個武裝班底。”
“我得去,”陳寂目不斜視,“對不起,我知道在你看來,這麼做肯定很愚蠢,以陳琪和陳麟的作風,黑曜石行宮裡必然有陷阱在等着我,要麼我會陷入極端不利的情形,要麼我會闖出滔天的大禍。”
“可我不得不去。”陳寂靜靜的,眉峰突然顫了一下,有一股很淡很淡的悲戚浮了上來。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有人告訴我,關于我媽媽的事。”他慢慢地說,“阿龍迦……我是個賊你懂麼?在帝都,我就是個被囚禁起來的小賊,所有人都像防賊一樣防着我。如果我媽媽被皇室藏了起來,我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有多少機會去找她。所以哪怕隻是個有蛛絲馬迹的陷阱,我也得闖一闖,哪怕隻是得到一點點關于她的消息也好啊,也許某個陷阱後面,就會有扇通向她的門呢?”
“你見過你媽媽麼?”
“自我有記憶以來嗎?沒有。一次也沒有。”
陳寂不由地停頓了一瞬。
好像自他有記憶以來,他就像個幻影一樣,一個人出沒在重重的皇室庭院裡。
宛如行走在褪色的巨幅壁畫中。
恍惚之間,好像十二年都隻是在這些無盡的巨殿長廊之間穿梭。
有時候皇帝皇後也在場,遠遠地帶着他們珠寶般的三個孩子走在前面,歡聲笑語遙遙傳來,這時候他們就是一個完滿融洽的小家庭,他們那兒的光、熱、笑聲是封閉的,與世隔絕,就像是被燈罩罩起來了,是一顆明亮但隔着玻璃的燈球。摸上去是冷的,冰得刺手。
陳寂就遠遠地綴在最後,沒有人管他,他也磨蹭着不想前進,他看着自己腳下的地面,總覺得自己就像一片渺小的影子,投射在無邊無際的皇宮中,四面八方有幢幢的巨影湧過來把他淹沒。
這就是所謂的“形影相吊”吧?皇宮的長廊永遠走不到盡頭,他永遠是自己一個人。
其實也說不上寂寞不寂寞,如果一個人從來不知道什麼是“熱鬧”、“幸福”,怎麼知道什麼叫做寂寞?
隻是日複一日的行走中,難免會忘記自己的聲音,和自己是誰,被這巨大的空曠和寂靜所淹沒。
“陳寂!”有隻手抓住了他的肩膀,陳寂從記憶中恍然蘇醒。阿龍迦的聲音真切地傳來,“這樣不行,你不能一個人就去赴這個圈套,我和你一起去黑曜石宮。”
“和我一起…?”
陳寂從發怔中猛地轉頭,“不行!你和王室沒有關系,不要涉這趟渾水,如果最後順了他們的心意,中套的隻有我,那麼我也許隻是挨一頓打,陳琪和陳麟總不可能把我打死,可你要是也去了不知道會被他們怎麼折騰,那對雙子最記仇了,在軍校外他們絕不會再顧忌你的性命!”
“說晚了,”阿龍迦輕輕地拍拍他的肩膀,“我連機甲都已經貼身穿好了,在我走出這個校門的時候,我就決定了要跟着你一起去。”
阿龍迦以左手輕撫自己的胸口,手抹過的地方,一抹銀色的流體層随之顯形,像呼吸一樣流過絢麗的光輝。
常型001-銀閃。軍校訓練用的機型,人手一台。
他向陳寂挑起眉毛,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深紅色的瞳子裡有曜石般的光閃動。
“現在你打不過我,所以我說了算。如果你想去黑曜石宮的話,我必須跟着;否則咱們誰都别想走出這個校門。”
“你…”陳寂死死地盯着阿龍迦,他的朋友向他挑釁地挑挑眉毛。
陳寂深知這人的執拗,和他的不屈同當,像一張絕世的硬弓,一旦拉開,就再也不能回頭。
“行吧。”良久,陳寂終于在和阿龍迦的對視中敗下陣來,略有些喪氣地屈服了,“但是千萬小心!”
阿龍迦眉飛色舞,剛要說“我你還需要擔心麼”,忽然被一個聲音打斷了。
“——你們倆,幹什麼呢?”
一個打着黑傘的影子走近,瘦而高挑。
傘慢慢地擡起,露出兩道利劍般的長鬓。傘下站着梳高馬尾的小女孩,長發深青,目光像鏡子一樣亮,修眉和眼梢一樣鋒利。
十二歲的庭蘭打着傘靠近,杏花像細雨一樣吹落在傘沿上。
“沒幹嘛,我們要走了。怎麼放學了你還來找我們比武麼?”阿龍迦提防起來。
他對上庭蘭的時候總有點豎眉瞪眼的,“你還嫌我們在學校練武場上打的不夠?我的眼睛都要被你打淤青了,也不知道你學的什麼拳法每次都沖着人臉上來!”
庭蘭和他們的大部分課程都相同,是班上少數會跟他倆說話的人。
庭蘭來自于一個古老的軍武世家,按照她家族的曆史,她将來一定會親自踏上戰場,和異獸拼殺。在她那裡,“皇子”“私生子”這些詞大概都是沒有意義的,你受歡迎還是被人排擠,在她看來都不重要,這骨頭梆硬的小姑娘有一套自己的邏輯體系,在她的世界裡她自有判斷。
這個判斷标準就是她的槍,一杆家傳的古老的長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