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是死于部下的槍擊。
他的這名部下在此之前早有異心,昨夜碰巧撞見金城竟有試圖自首的行徑,諸多情緒一擁而上導緻熱血上腦,将其一槍斃命。他行事過于沖動,開槍之前也沒有完成足夠的部署,以至于槍聲很快吸引他人,最後逐步演變成一場幫内械鬥,雙方損失慘重。因而在接到金城聯絡的警方趕到時,正好将整個犯罪團夥一網打盡。
當然新聞報道不可能寫得這麼詳盡,這點細節描述大多來自于網絡上一些以“據說”為開頭的文章,而能以立場端正官方的書面用語傳播的,僅是寥寥幾行的簡要說明。但仿佛為了嘲弄警方的無能那般,媒體以其最擅長的玩弄文字遊戲的方式不斷暗示金城的死亡時間是在其選擇自首之後。至于早已喪盡天良的大惡人為何會突然性情大變選擇自首的原因,結合前幾日預告信在涉谷引發的騷動……答案仿佛昭然若揭。不過不管那理由是什麼,總之都與無甚作為的警視廳無關。
或許正是由于媒體們這半遮半掩、暧昧不明的态度,以及警方姗姗來遲、欲蓋彌彰式的否認,使得網絡上掀起了嶄新一輪的怪盜熱潮。怪盜委托頻道的訪問量轉眼就翻了幾倍,留言闆上正面留言也在以每秒十餘條的速度不斷增長。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熟悉的名字被新聞推上了輿論的浪尖。
明智吾郎。
來自不同媒體的稿件中都或多或少地提及了這位少年偵探在整起事件中擔任的重要角色:他從前段時間起就開始調查近日在涉谷高頻發生的針對學生的敲詐事件,亦是先警方一步将目标鎖定于由金城領導的□□組織。雖然此次行動事發突然沒能保下金城,但警方還是在他的協助下逮捕了餘下的——包括幾名試圖逃跑的組織成員。
一時間,“怪盜”和“偵探”的話題在世間炒得紛紛揚揚,理所當然就又有好事者翻出了大半個月前明智在訪談節目中問及對怪盜看法的片段。究竟什麼才是“真正”的“正義”,雙方的擁趸各執一詞,在網絡上吵得不可開交。
而對熱門話題極為敏感的電視從業者們也趁熱打鐵,順勢推出了第二期對明智吾郎的個人訪談,在黃金時段播出後,節目的收視率一度創下新高,連帶近日來牛丼店吃飯的電視台員工們大多都笑容滿面,以往幾個總是喜歡挑刺的顧客的脾氣都變得和藹許多。
這天是牛丼店難得生意清淡的日子,還有幾分鐘就到了打烊的時點,店裡的最後一位客人也早已離開。祈收拾了餐具之後,便與鳴上前輩分頭提前開始進行閉店後的清點工作。鳴上前輩在後廚查看食材的消耗,祈則在櫃台整理今日的賬目。
往昔熱鬧的大堂中今天空無一人,室内除卻偶爾的鼠标點擊聲外,背景音便隻剩下了來自電視播放中的節目。
“那麼下一個問題,明智同學,相信你也對前段時間怪盜團的預告信在涉谷引發的騷動所有了解,那麼你認為金城的主動悔改是由怪盜團所為的嗎?”
這個名字令祈仿佛受到感召般将注意從眼前的報表上挪開。她才發現電視中的節目那段訪談的回放。
由于節目的主基調還是偏重于娛樂,主持人提問時的态度也不似新聞播報中那般嚴肅,頗有些閑談時玩笑的意味。
“果然,”坐在另一張沙發上接受訪問的少年故意露出無奈的表情,“從開始起我就在想什麼時候會出現與怪盜團相關的問題呢。”
“哈哈哈,”女主持誇張地笑了幾聲,“看來明智同學已經摸透了我們節目組的套路了。上回你也是坐在這裡發表了關于‘否定怪盜團’的言論,可這一次卻變相地與他們合作清剿了藏在黑暗中的惡勢力……相信不管是現場還是電視機前的觀衆朋友們一定都很好奇,明智同學你對怪盜團的看法有沒有發生什麼改變呢?”
“這個麼……”即便是坐在節目錄制現場,諸多聚光燈的矚目之下,不過看明智的神态,他确是已經陷入了自己的思維世界之中,“不可否認,自這個月初以來,被寫在怪盜團預告信上的人物都發生了‘觀念轉變’的行為。但是在我的觀念中,目前還是沒有直接證據能夠證明怪盜團的存在。”
“我們都知道身為偵探的明智同學是個很重視證據的人,”女主持人笑眯眯地道,“但這是個輕松的節目,就讓我們抛開那些沉重的‘證據’,把一切都建立在假設的基礎上吧。”
“說的也是呢,希望沒有人會因為我剛才那番話不耐煩地換了頻道。”在一個小小的玩笑後,明智重新正色道,“我必須承認的是,這回的犯人是一名非常狡詐的人物,他的手段很高明,幾乎沒有留下能夠将其定罪的證據,卻還是在讓受害者的數量不斷的增加。如果是怪盜團讓他産生了悔改的念頭,就這起案件本身而言,他們的确幫助了那些深陷敲詐囹圄的受害者們。這是值得被肯定并贊揚的。”
“哦?”女主持人一臉看好戲的表情,“這麼說的話,明智君你……”
明智搖了搖頭,“但是,對于他們使人‘改心’的行為,我仍是堅持原來的觀點。”
“我們制裁邪惡的标準有且隻有‘法律’一項,如果他們無視了這一規則肆意妄為,那麼對世間而言,他們依然是非常危險的存在,不能放任其随意行動。”
訪談節目還在繼續,祈卻收回了眼光,重新看向算了一半的賬目。
她還記得那天。金城這始料未及的結局在怪盜團内部也引發了極大騷動,新聞爆出後聊天群内就炸了鍋。直到在了解事件始末、确認金城的死因與他們的行動無關之後,衆人懸宕在半空的心才隐隐落了地,加之怪盜團的聲望與民意都在朝着可喜的方向持續上行,他們便隻當是這次的任務也取得了圓滿成功。
若那時的她能細想整出事件的發展,定覺察到其中潛藏着太多令人不安的因素。
祈正對着電腦屏幕出神,忽然聽到門口傳來提示顧客進店的鈴铛聲。
隻要是在工作時段内,哪怕是踩着閉店前三十秒進門的客人,也必須給與周到的服務。于是她迅速起身,一邊打起精神招呼,一邊循着慣性抓起了放在櫃台上的點單器。隻是當她做完這一切後将目光越過遮擋視線的櫃台時,發現此刻站在飲食店門口的,居然是電視播放的畫面中正在接受采訪的那個人。
“抱歉,”明智歉意地看着她,“現在這個時點來,是不是耽誤你們下班了?”
祈自然否認,“不會,”她提着點單器走到一張餐桌旁,主動幫助學長拉開了座椅,“請問您需要什麼?”
明智順從地坐在那張椅子上,“那……”他不假思索就做出選擇,“一份大份的親子丼。”
祈正低着頭記錄,腦後突然傳來了鳴上前輩的聲音,“小祈,食材的數量我已經……”他撩開隔在前廳與後廚之間的門簾,才發現又來了新客,便迅速噤了聲,換上營業式的笑容,“歡迎光臨。”
“這位客人是剛到的?”祈走到鳴上身邊時,發現前輩面露為難,“偏偏是今天……”
“沒關系。”祈猜到了他的難處,立刻說,“前輩你有事的話就先走吧,閉店的工作可以讓我來做。”
“可是……”便是聽她這麼說了,鳴上仍是有些猶豫。這間店的地處位置雖不算偏僻,但也稱不上繁華,若是尋常他絕不會放任她一個女孩子單獨做閉店的工作。偏偏大學那邊又催得很急,否則也不至于大半夜還讓他特意趕去。
正當鳴上陷入兩難時,一個聲音忽然響起,“很抱歉我私自聽了你們的對話,”就見那名顧客已站起,真誠地望向他,“但請不用擔心,等小祈的工作結束後,我會把她安全送到車站的。”
口袋中的手機震動不停,不需查看就能想到是來自教授的催促。鳴上歎了口氣,應道,“那就拜托你了。”
“這個男生是不是最近一直有來店裡?”祈走進後廚,聽到鳴上前輩跟在她身後問,“他是你的朋友嗎?”
“嗯,”她照實回答,“他是我讀中學時的前輩。”在鳴上前輩繼續追問之前,她繼續說,“也是剛剛在電視節目裡接受采訪的那個人。”
“原來如此。”說着,鳴上前輩又頗有深意地朝前廳的方向望了一眼。
少年人安靜地坐在餐桌旁,右手狀似無意地擱在左腕上,出神地盯着空無一物的桌面,其專注的神情就仿佛在解一道用某種看不見的文字記載在桌上的令人費解的謎題。習慣了他呈現在鏡頭前的那副爽朗的笑容,這一刻再看他無表情時的臉孔,竟無端會覺得有幾分陰郁。
“那我先走了,到宿舍後記得給我報個平安。”鳴上收回視線,淡淡叮囑她道,“總之,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