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端着備好的餐食回到前廳，“讓您久等了。”她擱下餐盤，眼神不由落在明智的手上。“前輩，”觀察片刻，她遲疑地問，“你的手怎麼了？”

明智被問得一愣，低頭後看見了自己握着筷子的左手，以及從衣袖與手套之間洩露出的一小段繃帶，“啊這個……”他苦笑了聲，“一點小傷，不是什麼大事。”

說着，他自如地整理衣袖，順道把繃帶重新藏進了袖口裡。

小傷？祈并不信他這輕飄飄的敷衍。她知道前輩是左撇子，但平日裡會更刻意地鍛煉右手。若僅僅是“小傷”，是不至于到換手使用餐具的地步。

“是調查這次的案件時受的傷嗎？”她低聲問。

明智擡眼看她，面上仍挂着溫和又疏離的笑意。而祈則繼續定在原地，以冷硬的沉默回應他試圖作為安撫的笑容。

她表現出的固執讓學長有些無奈。他示意祈在自己對面坐下，待她乖乖照辦後，這才給了她答案，“要與邪惡勢力打交道的話，這是不可避免的呀。”

像是要表現傷勢并不嚴重一般，他還晃了晃自己的手腕。

“學長，”祈忍不住問，“這次的犯人……我聽新聞中說，他是□□的首領，要找到能将他定罪的證據，是不是很困難？”

作為一般人，她是不該探聽有關案件的細節的，但明智似乎對此并不反感，淺笑着答她，“隻是過程稍稍複雜一些，不過肯定不至于是你想象的那樣。”

真的是這樣嗎？祈又想起了金城那座漂浮空中，在地面不留任何痕迹的殿堂，心頭蓦地略過絲縷的苦澀。

與他們初次見面那時相比，前輩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他已經習慣并擅長用輕描淡寫的口吻将所有糟糕的困境一言帶過，而不再會像那時一樣……

“就算是‘偵探’，學長你也隻是個高中生而已，”祈喃喃着說，“偶爾向大人們示弱一次，其實也……”

“不可以哦。”明智微笑着，用溫柔的語氣強硬地打斷了她，“一旦‘示弱’，就會立刻被輕視，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會被刻薄地忽略。更何況像是‘示弱’這種事，小祈你自己都是做不到的吧？”

祈茫然地看向他，就見他從包中摸出一張照片，推到她眼前。

困惑中挾雜着些許不安的情緒，但在學長面前，祈還是鎮定地伸手取過照片。

在看清照片上内容的刹那，她的脊背上瞬時浮起一片冷汗。

是她和真，兩人跪坐在地依偎在一起，背景是能看出是一間娛樂會所的包廂，茶幾上還散亂地堆着煙酒、鈔票，以及一些花花綠綠的藥丸。畫面的邊角處，還隐隐露出金城挂上惡意笑容的半張臉孔。不可思議的是室内環境昏暗，偏偏她與真的臉孔都被拍得格外清晰，乃至絕不會錯認的地步。

仿佛有人在黑暗中突然将刺眼的燈光投向她的雙眼，這張照片帶來的沖擊讓祈的大腦臨時空白了一瞬。不過再多看幾眼之後，她很快意識到這是他們闖進金城所在的娛樂會所的那天。

當時的情況應該是在金城暫時放過他們後，她走上前去攙扶被小混混扣在地上的真。可這一幕不知被一旁的什麼人拍了下來。

兩名女高中生在娛樂會所的包廂被一群兇神惡煞的男性所包圍，這樣一幅構圖落在不知情的人的眼中，對方恐怕很難不産生某種富含着暴虐與猥瑣的想象。

但拍攝這一幕的恐怕不是金城——攝影角度能夠證明這一點，而且金城試圖自首的舉動證明他已經悔改，他不會留下這種會給他們麻煩的線索。

那麼，就是同時在場的金城其中之一的部下做的了？是小道消息中提及的“早有異心”的那個人嗎？

不管答案是什麼，都已經沒有追究的必要了。這張将她們與金城聯系在一起的照片還是被留存下來，落進了學長的手中。

祈木然地把照片放回原處。

一直在觀察着她的神情的明智此時開了口，“小祈，這張照片是真的嗎？”

說謊沒有任何意義。“嗯。”祈的聲音平穩。

在放下照片之前，她就已經做好了被學長盤問的心理準備：為什麼會莫名闖入金城的地盤；又是如何與新島真結識；是否知道新島的姐姐是一名檢察官……諸如此類可能會出現的疑問依次在她腦海中清晰羅列，并找到了邏輯得當的對應回答。

可讓她意想不到的是，明智什麼都沒有問。他所做的僅僅是取回了照片，然後把它重新放回提包深處。

“好歹我現在也算是個‘偵探’，”明智無奈地笑着，他重新拾起筷子，開始他遲來的晚餐，“如果下一次遇到了類似的事，我希望，你能想到的人是我。”

祈藏在胸口那道無形的璧障頓時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那是明智前輩，是她在讀中學期間唯一的試圖去信賴、去依靠的人，但如今，當她懷揣着一個無法對其坦誠的秘密，便能理所當然地對他滿口托詞與謊言。

怎麼會變成這樣。

“……總好過去求助于身分不明的怪盜團，不是麼。”

可随即，她又聽到明智這麼說。

冰冷的苦澀再度從胸腔的空洞中湧現，淹沒了滿心滿口，也幫她重新鑄起了被過去的情感所影響而險些撼動的心防。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因為過去她最需要幫助的那段時間裡，向她遞出援手的人，從來都不是他。

其實從很久以前她就在盼望着學長的這句話——哪怕給予的僅僅是口頭上一個虛無的承諾，對她而言也算是一種溫暖的慰藉。

但是現在，她已經不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