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棟十分老舊破敗的公寓——很難想象光鮮亮麗的東京都内會存在如此陰暗陳腐的角落。公寓樓的外牆上布滿了大片不規則的污漬,扶手圍欄的塗漆剝落鏽迹斑駁,本就狹窄的過道中堆積着大量的垃圾與廢品,懸挂的照明也早已報廢,淪為無用的擺設。
可陽川家内部的情形卻又是出乎人意料得幹淨整潔,點了燈後橙黃的暖光更是在狹小的屋内鋪設出一層溫馨的氣氛,與室外的髒亂形成鮮明的對照。
“小夜,先招呼你的朋友去你房間裡坐,媽媽馬上就去做晚飯。”
說完,陽川太太就這麼抛下他們,自行往廚房走去。看她站在料理台旁時流露出的興奮神情,竟有些像是個在學校度過漫長的一周後終于盼來休息日的孩子。
祈五味陳雜地注視着她忙碌的身影,忽然感覺到雙葉在一旁小幅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她鬼鬼祟祟地瞥了眼陽川太太的方向,見她的注意全然不在此,這才壓低聲音,向祈提了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那個,你知道小夜小姐的房間是哪一間嗎?”
幸好他們隻開了一扇門就找對了地方。盡管這間屋子的主人在其中留下的痕迹和這個“家”的外觀一樣貧瘠,但通過端坐在床頭的毛絨玩具熊與挂在床頭的那套幹淨整潔的校服來判斷,還是能确認這是個曾屬于女孩的房間。
反手關上房門,祈立刻垂了頭老實地向另兩人道歉,“抱歉,這次是我自作主張了。”
她當然不可能(蓮他們也不會允許)獨自跟着陽川太太離開,便幹脆向她介紹說蓮和雙葉是自己的朋友。不想這位神智已有幾分錯亂的婦人竟自發地補全了她的謊言:她熱情地對雙葉打招呼,并稱她為“雛子小姐”——這正是小夜生前的那位所謂的“友人”、石原平八郎女兒的名字——吓得後者險些又要躲回蓮的身後。
相較之下,陽川太太對蓮的态度則顯得過于冷淡了。但說是冷淡,更準确地形容應是“戒備”。她狐疑地瞟了蓮好幾眼,并再三向祈求證他的确是她的友人,這才勉勉強強答應了祈邀請他前往家中做客的請求。
“這倒沒什麼。”而先前尚被這家主人看作可疑人士的少年此時已自來熟地坐到了書桌前的椅子上,“問題在于……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邊說着他邊拉開了書包的拉鍊,将摩爾加納從那方狹窄的空間裡暫時解放了出來。
“就是說!”探出腦袋的黑貓立馬默契地接上了話,“祈,你也不可能一輩子都假裝是那人已經死去的女兒吧?先不提其他,吾輩等人作為怪盜的任務可還沒結束啊!”
他的話一針見血。祈一時無言以對。
就在這時,從近旁忽然傳來一連串重物墜地的悶響。兩人一貓不約而同地扭頭去看,發現雙葉呆呆站在書架旁,她的雙手惶恐地高舉在腦袋兩側,腳邊則亂七八糟地散着一堆書本——顯然這正是方才導緻那聲響動的最直接原因。
“我、我什麼都沒做……!是它自己掉下來了!”雙葉慌慌張張地解釋,她的臉漲成了尴尬的粉紅色,為表清白無辜,她的兩手依舊維持着攤開的動作懸在半空。
但這種時候也根本顧不上去追究到底發生了什麼,為防陽川太太起疑,三個人立刻七手八腳地開始整理這空了一片的書架。
祈将手邊的那幾本中學課本齊整地疊成一摞,接着又拾起了一本……她還沒來得及看清封皮上的文字,一張薄薄的紙就已經從書頁的縫隙之間掉了出來,落在她制服的裙擺上。祈本無意窺探逝者的隐私,但當她想把相片重新放回原處時,還是不免瞥見了記錄在這張照片中的畫面。
她蓦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緊接着,似是有些難以置信地,将雙眼湊近這張舊照片。
像是在一座普通的無甚特色的街邊公園内随意取的景,畫面中年歲尚幼的男孩女孩并肩而立,兩人皆聽話地對着鏡頭展露出一副乖巧的微笑。其中女孩的面容對祈而言勉強算是熟悉,畢竟她的五官與她的養母及義兄都有太多的相似之處;而真正令她為之震驚的,卻是那個與小夜共同拍下這張照片的男孩——
她茫然地将相片塞到蓮的跟前,“蓮,你看看這個,”祈猶豫地對他道出自己的懷疑,“這張照片裡的男孩,你覺得……他會是明智前輩嗎?”
後者疑惑地從自己手邊的書冊上擡起眼,目光自然就落到了她手中的這張照片上。不僅是他,雙葉和摩爾加納也都被祈脫口而出的姓名給吸引了注意。
“這個小孩……”摩爾加納将毛茸茸的爪子搭在了相紙的一角,他眯起蔚藍色的一雙眼,對着其中的人物細細打量。照片中的男孩有一頭齊整的棕褐色短發,臉頰尚帶些嬰兒肥,但其清秀的長相卻又能從中窺見近日聲名大噪的那個“偵探王子”的影子,“感覺是和明智長得挺像的。”
“說起來,明智那家夥也認識小夜小姐嗎?”雙葉突然對着祈提問。
祈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能稱得上“認識”嗎?畢竟最初的确是明智引導她去調查關于陽川小夜的事件。回想在那間彌漫着消毒藥水氣味的病房内明智向她提起這名字時的神情,祈能憶起的就僅有浮現在他面上的,那一分恰到好處的憐憫。
但若他們就僅是調查者和受害人的關系,又該如何解釋這張看似兩小無猜的照片呢?
“還是去确認一下吧。”祈說着,攏着裙擺站起了身。
逼仄的客廳内已經彌漫起了食物的香氣。祈仔細嗅了嗅,辨出是土豆炖牛肉的味道。
陽川太太仍在料理台旁忙碌。煙霧缭繞間仍可見她的面上一直帶着股心滿意足的笑意。
祈踯躅了片刻,慢慢向她靠了過去,“那個……”即便在來時已經做了一番心理建設,但“媽媽”這個稱呼她是無法再喊出口了,“可以向您請教一件事嗎?”
“怎、怎麼了,小夜?”女人急忙用圍裙擦淨雙手,對她的語氣中滿是殷切與讨好。
“關于這張照片……”祈把手中的相紙遞給她看,同時不忘用餘光悄悄觀察她的表情,“您還有印象嗎?”
她親眼看着陽川太太眼底那道名為溫情的火焰在瞬間熄滅,但從殘餘灰燼中蒸騰的輕煙迫使她向祈展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你是怎麼找到這個的?沒想到這麼多年前的東西你還留着。”
她焦急地想從祈手中将照片抽走,可祈也暗自用上了點力氣,牢牢地将這張薄薄的相紙留在了自己的指間。
“小夜……!”她無聲的反抗令婦人驚異地瞪大了雙眼。她仿佛才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少女是顆頑固帶刺的仙人掌,而非她印象中那株嬌弱無助的蝴蝶蘭。
“能不能請您告訴我,”祈繼續平視着她,語氣也仍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無波無瀾,“這張照片上的男孩是誰?”
“你已經不記得了嗎?”陽川太太轉開了臉,假裝去查看那鍋香氣騰騰的土豆炖牛肉的情況,“他是我們以前的鄰居,明智太太的兒子。”她的口吻聽上去似乎還維持着一位慈母應有的和藹,但從眼底溢出的一絲嫌惡與反感卻暴露了她真實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