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會議廳的天頂投下的燈光亮得刺眼,盯得久了,祈的視線裡不免出現了些模模糊糊的重影,連同思緒一時也變得有些恍惚。有那麼一瞬,她甚至仍以為自己被困在三個月前,危險的、充滿戲劇性的那一天。
隻是當初會為她孤身踏出安全包圍圈的人,如今卻站在了她的身後。他頂替了那個被他制服的暴徒,殘酷地将冰冷的金屬槍口抵在了她的腰間。
但更微妙的是,此刻陷于相似處境的她心裡并沒有生出一絲恐懼,倒不如說正相反,她的心格外平靜與鎮定,腦中的思路也從未像現在這般明了清晰。
“所以……你真正的目标從一開始就是獅童,對嗎,學長?”
祈的語氣同她的表情一樣冷淡,仿佛現在被槍指着的那個人并不是她。
她看不見明智的臉,僅能聽到身後慢悠悠地飄來了他愉悅的稱贊聲,“終于發現了?看來你并沒有因為總和這幫家夥呆在一起而變得太過遲鈍。”
她的對面,蓮再一次強硬地按住了幾欲沖上前的龍司。
當然他們的一切小動作也都被明智掃入眼底。他顯然是極樂于見到他們這副怒不可遏卻又對他奈何不得的樣子,不由得意洋洋地發出一陣嗤笑,“哎呀,雖然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個演技高明的人,沒想到用來騙你們根本是綽綽有餘。也不枉我一直勉強自己裝成個無條件偏愛學妹的傻瓜學長的樣子,還特意為此換了自己手機的桌面壁紙。”
“但是……”他蓦地語調一沉,連同那股慣性揉雜在聲調裡的虛僞笑意都于頃刻間消失得一幹二淨,“我已經厭煩繼續扮演一個被你們玩弄于股掌間的笨蛋角色了……不如說就你們那個漏洞百出的計劃,還真以為能騙過我嗎?”
“什麼……漏洞百出……?”真面具下的半張臉有些發白,似是無法接受他們煞費苦心想出的反擊之策卻被明智如此評價。
“怎麼?你們總不會覺得自己想的計策很高明吧?”明智漫不經心地反問,“先不提冴小姐的殿堂在我們取走她的秘寶後為什麼沒有出現毀滅的迹象;你們居然會讓一個在‘梅吉多’事件之後加入的、明顯具備駭客素養的成員碰了我的手機——何況她還是一色若葉的女兒……要是我對如此明目張膽的行為都沒有産生懷疑,豈不是太蠢了嗎?”
這下,那股慌亂無措的情緒迅速從真蔓延向了雙葉,“你、你你已經發、發現了……?!”
“你是指那個幼稚的竊聽器嗎?”明智不耐煩地接着她的話道,許是因為事已至此僞裝斯文已成了多餘的舉動,他的語氣都同态度一般變得粗魯了許多,“這種事還需要‘發現’?用腳後跟想都能想得到你會對我的手機動手腳吧!不過就竊聽這點我倒是要感謝你,佐倉小姐,這實在是省了我不少麻煩。”他譏诮地扯着嘴角,投向他們的眼神中則毫無掩飾地鋪滿了輕蔑,“否則光憑你們的智商和情報搜集能力,恐怕還沒來得及挖出獅童的名字,就已經被他的人給秘密處理掉了。”
“那麼,你、你……”
“你是故意在那通電話裡說出獅童的名字的。”真替語無倫次的雙葉補完了餘下的半句話。祈瞥見她落于身側的雙手已然懊惱地捏成拳狀,且因過于用力而微微顫抖。
背後再次傳來明智諷刺的調侃,“不錯,正是這樣。真不愧是新島同學,這個白癡團體裡少數有腦子的人。那出利用認知世界的計劃應該也是以你為主導的吧?倒是個有趣的點子,連我也險些被騙到了。”
但是——祈對此再清楚不過……明智故意而為的事何止這麼一件呢——
“……可對我來說,利用你們的竊聽已經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選擇的最下策了。誰能想到奧村這個老家夥的陰影竟會這麼懦弱,哪怕被逼到了那種地步,卻還是連獅童的名字都不敢提。”
在他的冷嘲聲中,春的臉上也漸漸浮現出不甘與悔恨的情緒。想來聰慧的她也立刻意識到了,當初怪盜團會選中奧村邦和作為悔改對象,同樣是在明智的計算之中。
“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憤然地質問出聲,“假如你的目标也是獅童的話,不應該是和我們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嗎?!可你為什麼還要幫他做事!而且在審問室裡……”
明智向她投去淡淡一瞥。“真是的,”他不由煩躁地自言自語,“怎麼連奧村家的大小姐也開始問這種天真到愚蠢的問題……這還不簡單嗎,要是我不開這一槍的話,你們也不會真正下定要對付獅童的決心吧。”
他言語上的幾句輕描淡寫,卻頓時叫人感到不寒而栗。
“說起來,獅童這家夥也擔心過你們會不會對他實施報複,但在我告訴他‘他們在失去首領後就是一盤散沙’後,他居然就輕易地相信了!哈,這家夥從以前起就看不起‘小孩子’,他一定也想不到,怪盜團裡其實有個能為了複仇不惜将自己的未來都賠上的家夥……這樣的人,不達成自己的目的是絕不會罷休的,我說得對嗎,小祈?”
他邊靠在祈的耳畔憤恨地咬字,邊用另隻空餘的手緊箍着她的肩膀,故意地大力搖晃她的身體。對側的怪盜團成員見到這一幕都心急如焚,但迫于明智手中的槍與守在一旁的羅賓漢施加的雙重壓力,他們不得不眼睜睜地看着祈像個可以肆意擺弄的玩物般被明智拿捏在手心。
而後者看似也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志。祈失神地盯着腳下光潔的地面,聽他親口承認這所謂的“利用”後,令人心顫的冷意飛速沿着她的脊柱一路擴散至指尖。
她曾經考慮過太多種自己被明智當作棋子的可能,卻沒想到他獨獨挑中了她性格上的這一點執着,将其納入自己的布局裡。
從石原勝也至陽川小夜再到奧村邦和,最後是今天的獅童正義,她走出的每一步,結果都正正好好地踏在了他預設的位置上。
“太過分了!”
這時,一聲再難以壓抑怒火的呵斥牽回了祈的思緒,她略詫異地擡起眼,發現竟是杏站到了明智的面前。她瞪視着後者,本是清透的瞳色裡少見地灼燒着如卡門的裙擺般熾烈的火光。
“就為了這種理由……那可是牽涉到一個人的性命啊!”她死死揪着手中的長鞭,似乎在極力克制着自己想将其甩到明智臉上的沖動,“而且你還用這種事去逼迫祈,就沒想過她會為此承擔多大的壓力和痛苦嗎?!”
明智恍惚了一瞬,這才徐徐把渙散至别處的目光聚焦到近前的貓面少女身上。那雙赤紅色眼眸望過來的眼光是冷的,是漠然的,沒有一分情緒波瀾,更别提所謂的悔改之意,仿佛于他而言扣下扳機殺死一個人就像是碾死隻微小的蟲蟻般不值一提。他嘴角那道扭曲的笑弧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不以為意的神情。
“那又怎麼樣?”他漫不經心地反問。
“又怎麼樣……?”杏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在經曆過鈴井志帆的悲劇後,她根本不能接受明智對生命這般沉重的議題表現出如此輕慢的态度,“你瘋了嗎!那可是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