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賭場内那段由吊燈組成的通路之上。

“這又是什麼？看起來就像是個玩具。”

在收到明智如此評價的瞬間，祈的心不免跟着劇烈地動搖了一記。

盡管在此前她已在腦中模拟過許多次類似情形的對應方式，可當真切地聽到那個聲音用着漫不經心的口吻說出會使她心虛的關鍵字時，被裹在半掌手套裡的手指還是微微地沁出了點汗。

幸運的是，問話時他在認真地打量着那把槍，而不會察覺這些不足道的細枝末節。

“這不是玩具。”于是祈一面更緊地捏住了鐮刀的長柄，一面極力回想着很久之前龍司在見着她将模型槍抵上額際時流露出的慌亂，“在殿堂裡它是一件非常有效的武器……”她模仿着龍司難得一見的嚴肅，對背後的明智道。

她沒想到蒙混過關會是這麼輕松的事。不過就嚴格意義而言，她也沒有說謊。模型槍在打擊殿堂内的敵人時的确是件很好用的工具，它能根據認知的規則發射出貨真價實的子彈，但它所能擊中的也僅僅是受到異世界影響而誕生的活物，他們——甚至包括明智在内——顯然都不屬于這個範疇。

祈輕歎了口氣。頃刻間，她的思緒就從奢靡繁華的賭場回到了寬廣明亮的會議廳堂。過去尚且能安心交付後背的人這時卻站到了她的對立面，陡然扭轉的局勢使他不再鎮定從容，那張在外人面前總習慣性保持着微笑的清秀臉孔也因強烈的憎惡與憤恨而扭曲得面目全非。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明智問。他在咬牙切齒間漏出的氣音好似吞吐着信子的毒蛇發出的嘶嘶聲。

“不久之前。”祈如實答道，“我在秋葉原遇到了陽川小姐的母親……她告訴我了一些關于學長你的事。”

意識到她竟觸碰到了自己不堪回首的過去，明智頓時臉色鐵青，“那個瘋女人……”他旁若無人地低聲咒罵着，“早知道就不該留着她的性命……”

“除了前輩的身世，我還發現前輩似乎做了件……以前輩的觀念來看，這應當算作‘多餘’的行為。”祈徑自忽略過他的反應，繼續無波無瀾地說着，“假設小夜小姐的父親就是被學長‘處理’掉的話，可見學長你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但你故意引導我去調查這起事件，目的就是想讓我們通過奧村得知幕後黑手的真實身份吧。”

要知道獅童針對他們的嫁禍計劃自梅吉多事件便已開始，如果明智完全是隸屬獅童這一陣營，那他根本無需做任何額外的部署，他們自會随着輿論的随波逐流被推向獅童為他們安排好的目标；但實際上，他大費周章地安排一系列的事件将她的注意集中到兩年前的那起事件，這顯然是多此一舉，或者是……别有用意。

“也就是說，”明智冷哂着道，“你們早就已經猜到了一切，卻還是故意要演這一出戲為看我的笑話？”

“并不是這樣的，明智君。”春彬彬有禮地回道，即便她的頰上還殘留着先前被他激怒時點燃的绯紅，“我們隻是想确定你會做到什麼樣的程度，以及……是否有與我們合作的可能。”

當初她正是秉持着商界“沒有永遠的敵友，隻有永恒的利益”這一觀點向她的夥伴們提出了建議，然從明智今時殘酷又決然的反應來看，這種可能性的存在幾乎為零。

果不其然，春的話音剛落，眼前人就如失了控般高聲大笑起來。他的笑聲不似以往般拘束，變得異常地尖銳刺耳，哪怕是早對他的真實面目做好了心理準備的衆人，此刻也不禁感到一股詭異的寒涼襲上心頭。

“别開玩笑了！”好容易止住笑意，明智略仰起臉孔，睨向他們的眼光裡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與厭惡，“我有什麼理由非得和你們這群低賤無能的鼠輩合作？！嘛，讓你們親手結果獅童也不過是為了給這場遊戲增添些趣味性，反正……我原本就沒打算讓你們都活着離開這艘油輪。”

邊說着，他邊松開手指，任由那把造型逼真的玩具槍當啷一聲落在他腳邊；幾乎同時，一道似流光般的金色箭矢從羅賓漢的弓箭中射出，将其徹底報廢成一堆破銅爛鐵。

“怎麼？你也想和我們幹架嗎？！”龍司動作浮誇地掄起手裡的棍棒，這回Joker不會再攔着他了，“但别忘了我們也當過隊友！你有多少本事我們都清楚得很！”

明智漠然地用眼角瞟了他一眼，“你還是一樣蠢得讓人發笑呢，坂本君。不過……也對。”他刻意在嘴角擰出一彎惡意的弧度，“假使你多一點腦子，就不會因為說漏嘴被帶進警察局了。”

他又一次精準地命中了他人的痛點。從龍司捏得磕巴作響的關節便可感受到他此刻幾近沸騰的憤怒，然而他也一反常态地按捺住了大吼大叫的沖動，沒有輕易被怒火驅使而一腳踏入對方的激将。

“的确，我是沒有你們聰明，平時容易沖動，嗓門也大，給我的夥伴們惹了不少麻煩……但是啊，”龍司說着，突然擡起手中棍棒，直指向明智的面門，“如果你執意要做我們前進路上的這塊絆腳石，那我絕對會沖在他們的前面，第一個就出來揍飛你！”

“哦？”明智偏過頭，用意味深長的眼光盯着他看了一陣，“這就是所謂的‘夥伴情誼’嗎？既然如此……”他舉手按住那枚由羅賓漢幻化的血紅面具，用如同賦予施舍般的态度傲慢地道，“那我也讓你們見識一下……我真正的力量！”

刹那間，有團團厚重黏稠的黑色霧氣自他腳下顯現，且仿佛擁有自主意識般沿着他的軀體不斷攀升。被黑霧包裹的明智一時仿若承受了劇烈的痛苦，他雙手捧着前額，整條身軀彎曲成别扭的弓形，喉頭還不斷發出駭人的呻吟。

“無趣……真是無趣……什麼夥伴，什麼正義……都見鬼去吧！”

伴随着他嘶啞的低吼，一體龐大的、但外形與羅賓漢截然不同的身影自他身後的霧氣中逐漸凸顯，與此同時，明智那襲雪白的王子裝，包括……他臉上的面具，也一并被黑霧染成與人格面具的形貌相近的深濃的暗色。

“幹脆全部都毀滅吧……連同我自己一起……來吧，洛基！”

祈從前未曾想過有朝一日她會與明智吾郎刀刃相向。

事實上，她的大腦也沒能完全接受敵對的現狀，可當危機迎面而來時突生的戒備還是促使着她條件反射般揮下了手中的長鐮。

一道寒光閃過後，銀月般的薄刃利落地将撲面而來的噬人黑霧破開一道明顯的缺口。緊接着，提着深藍裙擺的少女如同在劇場分開的帷幕間閃亮登場一般從一分為二的霧氣中顯現，她輕盈地踩着腳下濃稠的暗色向着對面的敵人逐步逼近，可好容易繞到進前，卻還是因為對方釋放的特殊力量而再無法往前邁出一步。

魔法屬性相同，她的力量根本無法撼動其分毫。

對此，愛麗絲在那張清秀的小臉上任性地擺出了不悅的表情，但無計可施的“ 小女孩”不得不屈從于能力被限的現狀，她沮喪地任憑身軀重新融化成火焰，可憐巴巴地躲回了祈的身旁。

“沒有别的辦法。”祈輕觸了下回歸的面具，既像是在安撫又如同在自言自語，“隻能試着從正面突破了。”

但正面戰場的形勢同樣膠着，明智與蓮正以近身搏鬥的方式進行着一對一的比拼。刀光與劍影的碰撞使人眼花缭亂，更别提去找到一絲能夠介入其中的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