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你要小心……”
碩大的紅色雨點接連不斷砸落在地上,濺起一圈圈的水花,頃刻之間,就将蓮遺留下的最後一抹殘片般的飛灰沖刷得幹幹淨淨。
祈呆滞地盯着他曾經所在的、如今卻隻剩下幾塊濕漉漉的地磚的地面,忽的雙膝一軟,脫力地跌坐在地上。
兩側的行人依舊步履匆匆。他們會自發地從她身邊繞過,卻沒有人施予她一絲眼神。
他們為什麼都看不見?
離奇怪誕的造物占領了城市,令人作嘔的紅雨淹沒了土地,還有活生生的人,像是被剝奪了存在許可一般消失不見……分明眼前的世界早已被扭曲與腐朽所侵蝕,可是他們,為什麼能夠繼續若無其事地做到視而不見呢?
這個問題像是夢魇般纏住了她,壓迫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先前當着聖杯(如果“他”想被這麼稱呼的話)信誓旦旦搬出的那些理由,忽然間就被現實碾壓成了個天真的笑話。
忽然間,有雙一塵不染的皮鞋無聲地停駐在她的面前。
“诶呀,“接着是個溫和的男聲,帶着愉悅的笑意對她說,“現在這副樣子未免也太狼狽了吧。”
祈茫然地回過神。她渙散的視線遲緩沿着那人颀長的身形一路上行,直至那張熟悉的正在微笑的面龐清晰地倒映在她的眼瞳裡。
——瞳仁驟然緊縮。強烈的驚愕因那個人的出現而一點點滲入了眼底。
不、這怎麼可能?!
“為、為什麼……”祈結結巴巴地問,話音隐隐在發着顫,“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明智前輩……?”
明智吾郎稍稍前傾上身,卻依舊是在居高臨下地俯瞰着她,“失去夥伴後就一蹶不振了嗎,”他輕柔地說着,臉上挂着那副總是會在電視台的鏡頭前使用的笑容,“真可憐。”
祈難以置信地注視着明智——這個曾在她眼前停止了呼吸的人,竟能活生生地再一次站在這裡。
“前輩……我……”
有那麼個時點,她幾乎要克制不住在自己胸口翻湧的情愫,不由向他伸出了手。
可就在這時,旁人的幾句閑談無意間飄過她的耳畔。
“……你怎麼還在看‘怪頻’啊,這年頭都已經沒人相信怪盜團的存在啦!”
“沒錯!比起‘怪盜’當然還是‘偵探’更好了!明智君又帥又聰明個性還溫柔……聽說他最近又幫警方破獲了一起什麼案子,真是超厲害的!”
祈探出的指尖蓦地停在了半途,堪堪擦過他筆挺制服的衣角。
“原來是這樣。”她難過地自言自語着,稍有起伏的情緒也随着垂落的手一道萎敗下去,“是認知啊。”
由于認知世界與現實世界相融合,所以世人的認知也能夠對現實産生劇烈的影響:當盲目的民衆開始否認怪盜團的存在,怪盜自然就會從世界上消失;如果他們想要繼續推崇某位已逝的“偵探”,認知也會符合他們的期望,在世上創造出個與本人别無二緻的傀儡。
“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發現了啊。”這個“明智”說,也不掩飾自己語氣中的遺憾,“我原本還以為如果是我來做這件事的話,你會更聽話一點的。”
他蹲下身,像是從前一樣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隻不過那雙包容着她的眼眸裡盡是憐憫與輕蔑,仿佛是在看着個因不聽話而離家出走結果在外吃盡了苦頭的孩童。
“不過你現在應該已經明白了吧?”他托着祈的後腦,半強迫地引導她環視這個怪異扭曲的世界以及周邊早已陷入麻木與枯槁的路人,“他們早已放棄了對‘未來’的期盼,比起苦心思考明日,當然是活在當下的随波逐流裡更為輕松。”
“而你,”明智的聲音貼近她的耳畔,似夢呓般幽幽地低喃,“不過是在給予他們所渴望的救贖罷了。”
救贖……?
不,不對。
仿佛是試圖從這股洶湧的幾近要開始支配她的思想的情緒中強揠出一分理智那般,祈艱難地擠出一點聲音,“是想要,‘改變‘……”
“我們當初決定成為怪盜,就是想要改變這個糟糕的世界……”她緩慢地說着,腦海中不由浮現出杏在說這話時那副自信滿滿的神情,“想為那些因大人物的自私自利而受到不公平對待的人們帶來一些能夠繼續向前邁進的勇氣……”
那時候她與蓮還有龍司眼中閃爍的光芒是如此耀眼,以至于她情不自禁就被吸引,握住了他們向自己遞過來的手。
“那麼,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改變’嗎?”披着明智外殼的認知産物看似漫不經心地問,他的臉上依舊挂着那副柔和卻殘酷的淺笑。
祈悄然揪緊了制服裙的裙擺,“但是,我還沒有消失。”就像是在說服自己般,她一詞一頓地輕聲道,“這也就表示,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在相信着我們的。”
不想在聽到這話後,對方的臉上明顯閃掠過一絲詫異,“你……”接着,他突然令人惱火地笑出聲來,“哈哈哈,看來你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不過沒關系,”那人忽地抽離開去,退回到原先那個能夠從上方看着她的位置,“反正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他心滿意足地表示。
祈倏然一驚,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無論是這副面目還是那些意有所指的話語實則都是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而使用的手段……然而已經太遲了,數股眼熟的血紅管線從她腳邊的粉紅色水潭中蔓生而出,悄無聲息地纏繞住了她的腿和手腕。
“這是……怎麼回事……”
身下本是堅硬的石磚,可祈卻能感覺到管子在拖着她往下沉。祈極力想要掙脫,但古怪的是她手腳發軟,根本使不上力氣。不消片刻,她的小半個身體已經像陷進泥淖般沒入了地面之下。
“還是放棄吧。”那個幻影同情地望着如待宰羔羊般任由其擺布的祈,此時那條可怖的“水位線”已經殘酷地上升至她的胸口,“你的‘同伴們’都已經都不存在了,也不會有其他人來幫助你。所以……聽話地接受自己的命運不好嗎?”
祈漠然地擡頭瞟了他一眼。“……你果然不是前輩。”她自嘲地喃喃着,眼神無意地從擋在眼前的人身側略過。
然後,就在涉谷街頭流動不息的人潮之中,她發現了兩個熟悉的背影。
刹那間,祈回想起那人曾對她說過的話。
“遇到麻煩的話就叫我,我一定會盡快來幫助你的。”
于是,祈不假思索地喊出了聲。
“鳴上前輩!花村前輩!”
“請幫……”
然而終究是遲了一步。祈的求救還沒來得及說完,整個人就被血紅的管線拽入地底,徹底消失了蹤迹。隻留下那個由認知而生的假人,對着空無一物的地面搖了搖頭。
“向他人求救也是沒用的,”他嘲弄地看往她視線最後所向之處,“畢竟沒有人……嗯?”
站前廣場忠犬像的附近,灰發的青年人半側過身,眼神從一瞬的銳利逐漸轉為茫然。“陽介,”他困惑地問身邊的同伴,“你剛剛……有沒有聽到小祈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