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這一句堅定的呼喚,附着在人形表層的蝴蝶仿佛燃盡後餘下的灰燼般片片剝落,一點一點現露出其原本的形貌。
她揚起皎白如瓷的下颚,藏在罂粟花冠後的雙眼直迎向那道迫近的白光。即便罩在黑紗下的銀色長發及與頭紗同色的裙擺瞬間就被席卷而來的氣流吹拂成淩亂,但她的嘴角依舊挂着一道平和的微笑,而後,向前方舉起了手中由缬草編制而成的權杖。
看似纖細易折的權杖迸發出了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來勢洶湧的白光不僅未能造成分毫的傷害,反倒被杖頭全數吸入。
接着權杖在保留了少女外形的人格面具的掌中靈巧地翻轉過一周,防禦的态勢便就此調轉為了進攻。方才從被權杖吸納的光球再度從杖尖射出,以還施彼身之勢,盡數回敬于那位陷入偏執的“神明”。
劇烈的爆炸聲仿如震徹世界,在漫溢而出的濃灰色煙霧中,神明龐然的身軀微微搖晃。迷惑人心的幻影也由此消散于她的視野。
她做到了!
祈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然而下一個瞬間,她也感到一股頭暈目眩,連同擋在她身前的索莫納斯的身影一時也變得朦胧起來。
就在祈因發軟的腿腳而将要摔倒的時候,一隻溫柔且有力的手臂支持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軀體。“真是的,”似乎在加入怪盜團之後,這句話就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真的口頭禅,“我不久前還在為你願意依賴我們而感到高興呢……”
“啊,抱歉。”她的反應讓祈下意識地愧疚起來,“但,這可能是件隻有我才能做到的事……”
就如那道年幼的她的幻影先前所說,眼前的“神”是她渴求毀滅的意識在吸收了一部分現今的她所擁有的力量之後而誕生的産物。因此祈便有了個大膽的想法,說不定她可以那股把本就源自于她的力量化為己用。
盡管實踐的過程比她想象中要更吃力些,但至少結果奏了效。
她的攻擊擊中了“神”,于是這一刻“神”不再是“神”,而是能夠被戰勝的“敵人”。
爆炸産生的煙霧很快散去,薩迦拉那張雕刻出哭容的面目重新從霧中顯現。她俯瞰着下方渺小的衆人,冷酷的音調裡多了一分奇異的波動。
“區區蝼蟻,竟也企圖違抗神的旨意。”
話音間,她用颀長的雙臂環繞住自己的軀體,狠厲又決絕地撕裂了那對從背後生出、閃耀着如寶石般炫目色彩的美麗翅膀。殷紅的液體從可怖的傷口中滲出來,但她卻渾不在意,甚是還殘酷地将雙手捅入一左一右的兩處傷口,并從中各拖出一柄烏黑的長劍。劍身殘留着蜿蜒的血迹,讓人不禁聯想起印象空間的石磚上那不規則的紅色紋路。
根本不留人做出反應的餘地,詭異的長劍已然朝着站在平台中心的兩人當頭劈落。
就在這時,兩道奪目的流光飛速地從天際掠過,其中之一手持造型特異的長劍,擋在祈與真的身前,硬是憑借自身的力量遏止住了劍刃的下落;而另一體腳踩流雲的身姿靈巧地繞着劍身一路攀上,他揮舞着纏繞着電光的棍棒,狂暴地直擊向對方的面門。
一聲清脆的金鐵交鳴于上空響起,卻是神明遊刃有餘地用另一柄劍擋住了齊天大聖的攻勢。
“啊可惡,差一點就打中了!”龍司揉着他一頭亂糟糟的黃毛從後方走上前來。
祐介出現在了兩人的另一側,冷聲對眼前的敵人道,“如果你以為我們會就這麼坐以待斃,那可真是大錯特錯了!”
在他的頭頂,神須佐之男驟然發力,猛地将劍撥向一側。被卸了力道的薩迦拉欲執劍再砍,卻忽然發覺漆黑的劍身上不知何時凝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晶,且結冰層仍在不斷蔓延,眼看着就要觸及她的手掌。
“有破綻!”真在等待着的就是這樣一個時機。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阿娜迪散發着金屬光輝的身姿從天而降,灌滿核熱之能的拳頭用力砸向對手将要被冰潔覆蓋的手腕。
但薩迦拉及時丢棄了左手的長劍,避開了她的襲擊。阿娜迪的一擊最終隻打中了劍柄,不過這一拳的力道也足以使劍化為粉末。
“可恨,可恨的賊人!”至此,薩迦拉的語氣中已然透出與神明的氣質毫不相符的怨毒意味。她正要揮動另一柄劍劈向正從空中墜落無從着力的阿娜迪,卻不想從劍身上卻傳來一股阻力,生生阻止了她的動作。
是黑卡蒂的鎖鍊。
“不會讓你得逞的!”杏立在她的人格面具身側,毅然地大聲道。
摩爾加納也跟着高舉起自己的軍刀,“現在可是吾輩反擊的時候了!”
黑卡蒂吐出熾熱的烈焰,墨丘利扇動呼嘯的飓風。風與火相攜相生,糾纏着席卷向其所瞄準的目标。
這一回,即便是神明也無處可逃。
“喂喂,聽得見嗎?嗯哼,現在插播一則臨時通知!”當薩迦拉的視線暫時被浮誇的魔法攻擊所蒙蔽時,雙葉古靈精怪的聲音忽然在衆人的意識中響起,此刻她正歪坐在普羅米修斯的内部,流暢如水地執行控制操作與數據分析,“剛才的那些攻擊不過是神明大人的障眼法,她的頭冠實際上還在偷偷存儲能量哦!”
“這個問題就請交給我來解決吧。”春溫文爾雅地承接了這個任務。
于是在接下來,阿斯塔爾塔下半身的骷髅張開了血盆大口,從口中伸出的數根槍管皆簡單粗暴地瞄準了冠冕的方向。
那廂魔法掀起的濃煙才剛拂散去,随即迎來的又是轟然一聲巨響。破敗的冠冕從女神的頭頂跌落,似隕星般墜入了不見底的深淵。
像是就此被剝奪了行動能力,她提在半空的手臂也跟着停止了動作。固封在面具上的淚眼無神地凝視着前方,撒旦耶爾停駐于她額前的槍口。
“為何,無法認同……”薩迦拉發出喑啞的困惑,“為何,不願接受……”
祈的胸口近乎快被濃烈的苦澀與悲傷所覆沒,饒是如此,她還是勉強自己拉扯出一點微笑,“唔,我沒和你說過嗎?我現在,有了另外一個想要實現的願望。”
她想要和這裡的所有人,一起迎來明天。
“可以嗎?”她的身側,傳來蓮溫柔的問詢。
祈輕輕點了下頭。
撒旦耶爾扣動了扳機。
銀色的子彈在夜空下劃過一道不輸月色的明亮軌迹,精準地穿透了那張牢固又脆弱的面具。
哭泣的面具從中心逐漸碎裂開來,殘餘的軀殼也開始化為粉末。包括月亮也變回了以往那副溫柔又無害的樣子,悄無聲息地躲回了雲層的後面。
但被聖杯吸引而來的那些負面的情感卻沒有就此消失,它們凝聚成一團淺灰色的煙狀物質,在半空中規律地一鼓一動着,像是一顆小小的心髒。
“那麼,這個要怎麼辦?”龍司向其他人征求意見,“要不要幹脆也消滅掉算了?”
他煞有介事地活動起肩頸和手腕,“就是這個東西,害得我們吃了那麼多苦頭!”
“不,沒關系。”蓮阻止了他,“就讓它們回到原本所在的地方去吧。”
“況且我們也無法徹底根除所有負面的想法。此世如行地獄之上,凝視繁花。”祐介文绉绉地說——從龍司呆滞的眼神可以想見他絕對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說的沒錯!”春笑眯眯地接道,“人會有負面的想法是很正常的事,但更重要的是要保持不會被這種情緒擺布的自我。對吧,小祈?”
祈觸及她笑意深長的眼,立刻猜透了她藏在笑眼之下的那些惡作劇般的心思。
不過她沒有回答春,而是轉開了眼,重新望向那團看似溫和無害的灰霧。
“期望你們也能夠得到足以支撐你們走出這片陰霾的勇氣和力量。”她低聲祈願道。
就像是她,遇見了她的夥伴們那樣。
——春大約就是想聽她親口說出這句話吧。
可是……太肉麻了,她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