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冬奈用像是背書般生硬的語氣對他說,“我必須要向你表示感謝,謝謝你救了我。但是……”她不自在地反複蹂躏着裙擺,音量也跟着一道低了下去,“其實你根本沒有必要這麼做,因為我已經……”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在看到從廢墟裡坐起身的人形向她招了招手之後。
“怎麼了?”冬奈迷惑不解,但還是乖巧地順着他的手勢默默上前,跪坐到他的身邊。
他依舊是一語未發。不過冬奈卻感覺到那隻硬邦邦的、根本不屬于人類的手輕輕擱在了她的腦袋上,帶着安撫的意味拍了又拍。
奇怪。她竟不反感這一過于親昵的觸碰,倒是……原本動蕩不甯的心緒會随着他的拍撫慢慢地穩定下來。
冬奈迷惘地望着那張奇異的臉孔,有股難以言明的親熟感又一次在她心頭湧動。
她蓦地産生了個莫名的沖動:她想要摘下那副古怪的面具……說不定,說不定藏在面具後的那張臉會是……
“哥……哥?!”
冬奈又一次怔住,她的眼神越過俄耳甫斯的肩頭,定在那個悄無聲息地從暗中現形的人影上。
結城理照舊冷淡地注視着她。在短暫的眼神交接後,他便又一次旋過身去,重新步入背景般那一大片不見五指的陰影深處。
“等等,哥……”
想要與他一起離開的願望頃刻間便壓倒了一切。可就在冬奈下定決心要追随那個人而去時,卻忽然被強硬地拖住了手腕。
“你在做什麼?快放開我!”
冬奈懊惱地去掙,但俄爾甫斯同樣固執地不願松手。無法口出人言,他隻得緊盯着冬奈凝重地反複搖頭,原本氤氲在眼底的那股柔和的溫情也逐步被另一種更為激烈的情緒所取代。
然而冬奈對此渾然不覺。眼看着那個人的背影又快要隐沒在昏暗的走廊盡頭,她急得視線裡立馬就起了霧。
“放開我,求求你了……”
當糊了視線的水汽開始兜不住地往眼眶外頭湧時,那隻本是堅定地攥着她的手竟隐隐有了動搖的迹象。于是冬奈趕緊把自己的手腕從他的掌心裡掰了出來,“抱歉!”她匆匆丢下這句,便倉惶地邁着不穩的腳步追了上去。
起初冬奈尚且對那個被她丢下的存在萌生了一絲絲的愧疚,但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邊的身影很快便占領了她所有的心緒。
她跟着那個人似有若無的指引一路直進到建築深處。再拐過一道彎之後,眼前的景象豁然間就變得開闊起來。
頭頂的那束冷漠的月色映照着她腳下無盡的深淵,不見底的溝壑之上隻架着條彎彎曲曲的石道,通往唯一的盡頭——一扇與岩戶台宿舍房間如出一轍的木門。
結城理已經停在了那扇門前。他擡手擰動門把,門就打開了。
他又要走了,去到那個她觸手不及的世界。
“哥哥……”
冬奈的腿仍有些軟,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踏上了那條窄徑。
門依舊是半敞着,卻看不清門背後具體是什麼樣的情形。結城理竟并未急着走,而是回過頭來望着她。月光落在他不起波瀾的眼底,不小心照亮了一點僞裝不及之處,藏在深深的角落裡,是染着惡意的一點猩紅。
當耀眼的光如潮退而去,冬奈發現她又到達了另一個與先前的氛圍截然不同的地方。
視野裡蒙着一層老舊的黃灰色,就仿佛是一不小心踏足進了某個人往昔的回憶。
冬奈不安地環顧四周。此刻她呆站在一家民居的玄關,身側是一個樣式普通的鞋櫃。櫃子的台面上規整地擺着一連串俄羅斯套娃——即便是隔着視野裡那層厚重的濾鏡,她也能辨認出娃娃的顔色是種經年累月後略顯褪色的淡紅——正咧着用油墨勾勒出的嘴唇,向她展露出一道過于熱情的笑。
但這副笑顔卻令冬奈打了個寒顫。她條件反射性地往後倒退了兩步,結果又不小心踩到了先前就置于台階下的一雙舊皮鞋。她趕忙往另一個方向跳開,動作間卻把其中的一隻鞋子踢到了牆邊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生活在這間房子裡的人肯定注意到了這個微小卻不同尋常的動靜,因為下一刻,冬奈就聽見從眼前的走廊深處,傳來了門被打開的聲音。
接着是腳步聲,一個穿着拖鞋、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在向她慢慢走近。
“小冬奈,”一個瘦削的,戴着眼鏡的中年男人出現在她面前,笑眯眯地招呼她,“你回來了啊。”
冬奈木然順着過去發生過的情形笨拙地點了點頭,“嗯,我回來了,叔叔。”
她居然回來了。回到了……她和哥哥曾經被寄養的那戶遠房親戚家。
“今天回來得這麼早可真是少見呢。”叔叔的語氣還是同先前一樣和藹可親,但他的視線卻明顯地投向了那隻方才不小心被她踢走的鞋子上。
“是。”冬奈一邊恭敬地回應,一邊趕緊躬下身子,拾起那隻髒兮兮的皮鞋将其擺回原本的位置,“教練今天有事,就提前解散了。”
做完這些她不自在地瞟了男人一眼,依舊踯躅地留在玄關不敢往前。
“怎麼了小冬奈?”叔叔察覺到了她的遲疑,卻還是同往常一樣好脾氣地提着嘴角,“為什麼還不進來?”
冬奈戰戰兢兢地擡起眼。叔叔就站在這級台階上邊俯瞰着她,他的半張面目都隐沒在晦暗的影子裡,即便是極力闖入室内的夕陽也鞭長莫及。
她藏在背後的兩隻手悄然扣在一起。掌心盡是涔涔的冷汗。
不行,不能進去,如果就這麼走進這座房子的話,肯定會遇見那件讨厭的事……
好想逃跑……要是能逃跑就好了……
但是她做不到。分明是自己的身體,卻好像是囚籠一樣困住了她,以緻此時她竟是淪落到了旁觀者的位置,隻能無助地任憑四肢在一股神秘力量的控制下自發地有了動作。
“沒、沒什麼!那個,叔叔,我先回房間去了……還有作業要寫。”
冬奈匆匆直奔樓梯,心裡不切實際地盼望自己能夠就此逃過,不想她才剛邁出兩步,那個幹癟而又駭人的身形就再一次地擋在了她的前面。
“等等啊,小冬奈。叔叔還有話要對你說呢。”
說着,那個人順勢把手按在了她的肩上。
“叔叔……?”
這陌生又強勢的接觸令冬奈不自覺地瑟縮了下身體,可這般微不足道的反抗根本無法讓她從對方的掌中逃開。就像是已經落入陷阱的獵物,所有的抗争不過皆是些無能為力的徒勞。
“小冬奈一直都在很努力地練習藝術體操,前段時間是不是又獲獎來着?所以叔叔特意給這麼努力的小冬奈準備了一份禮物……”
“不、不用了,謝謝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