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經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但她心底仍存有小部分不受理智約束的角落，滿懷希冀地操控着她向那個人抛出了一小叢橄榄枝。

可是——

“冬奈，”乾輕輕開口，他還是沒敢看她的眼睛，隻是那過于冷靜的語氣裡透出了幾分屬于早春時節的料峭寒意，“那些離去的人……是沒有辦法再回到我們身邊的。”

冬奈的手指陡然失了力氣。

心存僥幸的後果就是，她必須得聽着此世間她僅剩的想要信賴依靠的人，殘酷地用最溫柔的語氣，打碎了她僅存的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

乾還在繼續道，“……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也知道這份痛苦必定還要跟随你很長時間。但你不會是一個人，不管發生什麼，你的身邊都會有我在……”

這番話他說得鄭重又懇切，偏偏冬奈已無心去聽。

“嗯，謝謝你。”她又一次打斷了乾，神情敷衍并冷淡，“那個，我有些困了……天田君你也，去忙你們要做的事吧。”

說完，冬奈便顧自翻過身去，順勢把臉埋進被褥裡。

這種時候那人的目光反倒追了過來，固執地粘着在她的脊背上。本是無形的視線卻仿佛有了實體一般的重量，壓得冬奈的喉頭發澀，胸口生疼。

但她始終都沒有回頭。

當幽暗的幕簾徹底籠罩了冬奈的視野，那盞閃閃發着光的金杯便從記憶的深處浮現出來。光潔的金屬杯壁映出的屬于她自己的那張臉孔，也依舊是被杯身那道圓潤的弧度拉扯到變形的模樣。

“鑰匙。”影子的嘴唇在一開一合。

“你說……什麼？”

冬奈茫然地擡起眼。那時的她的思緒尚深陷在懊悔的浪潮裡，大腦像是堆被水泡生了鏽的破銅爛鐵，吱嘎轉動了半天才勉強恢複少許功能。

“鑰匙。”浮現于金杯表層的倒影不厭其煩地複念誦着同樣的話語，“鑰匙能夠打開上鎖的門；所以使用鑰匙的人，自是可以決定開啟的門扉該通往何處。”

“何況此間已然擺脫了時空倫常之束縛。若能掌控那把不可思議的鑰匙，去到過去亦或是未來皆可如你所想。

“過去，或者未來……”冬奈下意識地跟着重複，“難道說……？！”

她渙散的雙眼重新有了焦距，混亂的心神也因潛藏在這個詞背後的含義而再度凝聚起來。

“還有機會，對不對？！”冬奈急迫地向影子發問，她一時隻覺得難以置信，卻又克制不住地欣喜若狂，“如果我能回到過去，是不是就可以去拯救哥哥了？！”

激動時便有血色漫上來，在她蒼白的雙頰上暈開一層淺淺的紅。

變了形的鏡像稍彎了點嘴角，向冬奈露出贊許的微笑——分明是與她近乎相同的一張臉，可擺出的卻是與此時的她全然不同的表情。

“就是這樣。”她輕緩地說道，“隻要得到那把‘真正的鑰匙’，你就能夠如願以償。”

這個答案令冬奈不由地也跟着笑了起來。幸福的希望充盈着她空蕩蕩的心髒，以至于她緩了許久才想起那個本該是最重要的問題。

“該怎麼做？”她向僅存在于金杯杯壁上的女孩發問，聲線中竟多了分連自己也不曾察覺的狠厲，“該怎麼做，才能得到你說的那把‘真正的鑰匙’？”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突然響起，迫使冬奈從夢中驚醒過來。

她猛然瞪大雙眼，迎面而來的是大片的一成不變的漆黑。漸漸天花闆的輪廓從晦澀的暗中浮現出來，提醒她這時仍然躺在嚴戶台宿舍屬于由加莉的房間裡。

又發生什麼了？

冬奈剛勉強地拖起那副笨重的身體，門就被人從外邊打開了。

定是不想再重蹈覆轍，因而在最後的那人也離開房間後，學長學姐他們就特意把門給鎖了起來。而作為鑰匙的持有者如今再刻意敲門顯然是多此一舉，但對方似乎堅持認定這麼做是必要的儀節——死闆得如同在執行既定的程序。

刺眼的燈光立刻從亮處貪婪地湧向她，可惜大部分都被堵在門口的人影擋住。冬奈不适地眯起眼睛，她昏沉地觀察了一陣，才辨認出機器人那張精細的堪比尋常人類少女的秀美面龐。

是埃癸斯。

方才那些程式化的行為忽然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可新的疑問也應運而生——

“你有什麼事嗎？”冬奈戒備地小聲問。

機器人在過去的所作所為不可避免地在她心底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痕，是以在與其單獨相處時，厭惡與恐懼就本能地蔓生出來，試圖攻占她本就不甚清醒的理智。

埃癸斯應是清楚地看見了她寫滿抵觸的眼神以及緊張地攥住了床單的手指——畢竟光線的變化不會對機器人的視力造成任何影響。對此，她竟像是個真正的人類般流露出一絲局促的神情，并識相地停留在了門外。

“非常抱歉，剛才我擅自聽了你和天田君的談話。”她說，“但這也讓我意識到，或許我們不應該再繼續瞞着你。”

無論是她突然轉變的态度還是這極具人性化的表達都讓冬奈覺着很滑稽。“呵。”她忍不住發出聲嘲弄的輕笑，“學長學姐們瞞着我的事太多了，我不知道你指的具體是哪一件。”

機器人們大約都聽不懂嘲諷。埃癸斯回應她時的表情沒有産生一點變化，“是關于那個人……理，他離世的真正原因。”

冬奈的呼吸短暫地停滞了一瞬。

“這麼說，你是替美鶴學姐承認她之前一直在利用桐條集團的權勢欺騙我了？”她冷聲問。

“那是因為，我們也不清楚‘那個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埃癸斯回道，沒有掩飾語氣中的黯然。

“不過現在，我們已經找到了方法，可以利用存在于這裡的特殊力量返回‘那個時候’，去見證他在當時經曆的一切。”

“我認為，除了我們之外，你也有得知這個真相的權利。”埃癸斯說着，微微側過身，讓更多的光線能夠從擴大的縫隙進入室内，“你願意和我們一起來嗎，”機器人認真地，像是肯定了她的身份一般，頭一回喊了她的名字，“冬奈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