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奈疲倦地睜開眼睛。
她發現自己依舊躺在岩戶台休息區的那張沙發上,且被乾特意抱過來的那床被褥裹得像個胖墩墩的繭蛹。
眼前的宿舍樓也變回了她記憶中最初的那副樣子,陳舊,卻又幹淨整潔。室内殘留的打鬥痕迹盡數消失了,家具也都完好無損,不見任何損毀過的迹象。沒有時間的狹縫,也沒有梅蒂斯……所有會令她感到不堪的印記都被抹得一幹二淨。
至于那場任性的、苦痛的、好似永遠都無法從中脫離的夢境,終究隻是成為了一場遙遠的夢境。
借着沙發靠背,冬奈努力地從這個柔軟的桎梏中掙脫出來。偌大的宿舍樓内似乎空無一人,但有燦爛的陽光作為不請自來的客人從休息區的那扇落地窗大大方方地進了屋子,不偏不倚,正落在她的腳邊。
她盯着印在地闆上的那個明亮的窗框形狀若有所思了一陣,後慢慢地站起身。
緊閉許久的宿舍大門被她輕松地推開了。而外邊是近幾個星期以來難得一見的晴好天氣。更多的新鮮陽光懶洋洋地覆在灰撲撲的街道上,給整座城市都塗抹上了一層生機盎然的顔色。花壇裡那些在過冬時變得光秃秃的植被也在她不曾察覺的時刻恢複到了最為繁盛的狀态,還有些約是争強好勝的,已經耐不住性子地吐露出了兩三個花苞。
冬奈恍惚地移動着眼球,她能看到雲絮在寬廣遼闊的藍天中自由地閑庭信步,樹梢受到微風的捉弄而不悅地來回搖擺,以及無數行人來來往往,他們面上都挂着一副平和且友善的表情。
那些自冬日遺留下的寒冷與陰霾,仿佛都随着恢複流動的時間被一道抛卻在了昨日。
大約就是在這個瞬間,她忽然聽懂了俄耳甫斯在最後為她奏響的那首曲調。
别回頭。别回頭。
會在未來迎接你的,必然是閃閃發光的绮麗春色。
但是。
湧出的淚水蒙蔽了視線,目中所及的一切美好的都在這層朦胧的壁障中漸漸融化。
“我做不到……”冬奈無助地自語。
那些遺憾與不甘仍在糾纏着她,就像束縛着他的生着倒刺的鐵索一樣,勒進柔軟的皮肉,留下斑駁的血痕,最終與嘗試愈合的傷口生長在了一起,再難剝離。
這樣一個遍體鱗傷、殘破不堪的她,要如何才能繼續前行?
眼皮越來越沉,與此同時,她倚靠着門框的身體也在不受控制地一點點往下滑落。
分明距離門外的世界僅餘一步之遙,但就是這一步,她直至最終都沒能跨過。
辰巳紀念醫院的特殊病房内,乾安靜地守在冬奈的病床旁。
現在的時間是4月3日,距離他們成功地從時間的狹縫中脫困已經超過了四十八小時。但若要再回想當時的情景,他卻覺得像是做夢一樣,許多細節都似真似幻,辨不清虛假或是真實。
是“那個人”的人格面具救了他們,除了梅蒂斯——她是在正面承受了那一招大部分的力量,導緻整副機體嚴重損毀。即便是他與由佳莉兩個人合力,也無法改變這無力回天的現狀。他們隻能眼看着梅蒂斯停止了運作,接着消失在了埃癸斯的懷裡。
梅蒂斯的離去堅定了埃癸斯想要戰鬥的決心,而其他人也意識到了俄耳甫斯的再度出現意味着什麼。于是這回沒有人再心軟。就像過去戰勝尼克斯的化身一般,他們合力打倒了那個誕生自厄瑞波斯體内的怪物,亦是成功地将冬奈從怪物的體内拯救了出來。
但曆經了這一系列的變故,女孩本就脆弱的精神與□□紛紛到達了所能承受的極限。當衆人從那個神秘的名為“天鵝絨房間”的地點返回現實後,便發現她倒在宿舍的玄關,面色酡紅,氣息微弱,已然因極端的高熱而陷入到深度的昏迷之中。
他們手忙腳亂地把冬奈送到醫院,美鶴學姐甚至動用了桐條集團的力量為她找來了最好的醫生。經過一整日的全力救治,她的體征總算是勉強穩定下來。隻不過……
乾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那張置于氧氣面罩底下的蒼白臉容。
自那往後她便一直處于沉睡,就連醫生也不知她什麼時候才能夠蘇醒。
倏然被推開的病房門打斷了乾的思緒,他扭過頭,就見順平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換班時間到啦!”他故意做着誇張的口型與肢體動作,實際音量卻壓得很低,“你也在這裡坐了一晚上了,趕快回去補個覺吧。”
乾固執地坐在原處沒動,“再讓我待一會兒吧,順平哥。”
在一個短暫的、不自然的停頓後,順平繼續用若無其事的口吻開着玩笑,“真是的。像你這個年紀,睡太少的話以後是會長不高的哦。”
不想以往在說服他時最有用的理由如今也失去了效力。順平聽見乾仿佛是自言自語般地念道,“沒有辦法保護想要保護的人……長得再高又有什麼用呢?”
順平臉上那副勉強拉扯出的笑臉一時有些維持不住。他趕忙背過身去,裝作忙碌地去打理他特意帶來的花束。
去年他有段時間天天往醫院跑,得益于此,順平在做起換水插花這些活計時的動作已是駕輕就熟。不過這些都是掩飾,他一面要求自己的雙手保持忙碌,一面狀若無意地提起了另一個話題。
“美鶴學姐準備去見打算收養小冬奈的那對夫婦了,據說他們今天就會到岩戶台。”
乾擱在膝上的手微不可見地動了動,“我聽說過這件事。”他似乎在極力克制,卻還是沒能掩飾起語氣中的低落,“但是她現在……”
“學姐是專程前去向他們解釋情況的。而且學姐在走之前也對我們表了态,假如那對夫婦因此改變了主意,那桐條集團會負責承擔起小冬奈接下來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