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煙,本應不該被記住,可不知怎的,趙槿的腦中自然而然的浮現出這些畫面,清晰如昨日。
她看着小厮,問道:“可宣太醫來看過?”
小厮道:“奴才請過大夫,隻說嬷嬷是憂思過度,開了方子便走了。”
“藥煎了嗎?”
小厮點頭,又一臉為難道:“嬷嬷不肯喝。”
“本宮去看看。”
幾人往後院去,偏僻之地,風雨之勢令處在某處的屋子更顯凄冷,趙槿掃視一眼,下意識皺起眉頭。
方至門外,便聽到裡頭傳出的切切哀哭,即便是風雨也沒能蓋過她的聲音,趙槿心底動容,輕聲道了句:“你們先退下。”
她推門入内,‘吱呀’一聲響驚動床榻上的婦人。
屋内陳設簡單,案上擺放着兩根燭台,燭火就要燃燼,發出微亮的光。塌邊放着未做完的針線活,桌上擺着一碗黑漆漆的湯藥,此時正往外散發着苦澀的味道,卻是分毫未動。
走近了,何嬷嬷才擡起通紅的雙眼,見到她時,愣了下,撐着床起身,還想下榻,“……殿下。”
趙槿上前按住她,“嬷嬷不必起身。”
何嬷嬷盯着她沉默片刻,啞聲道:“殿下怎麼來了?”
趙槿卻捧起藥碗,碗上還冒着熱氣,她道:“為何不喝藥?”
“老奴無病。”
“騙人。”趙槿輕描淡寫,“嬷嬷還和以前一樣愛騙人。”
何嬷嬷怔然,等着她再次開口,趙槿手執湯匙,幅度不大的轉了兩圈,笑道:“還記得那年我因為貪玩掉進池子裡,太醫開的藥太苦,我也不肯喝,嬷嬷便哄我,說這藥和别的不同,它是甜的。結果我喝了一口,明明是苦的。”
這事都過了好久,“殿下還記得啊……”
“當然記得了。”趙槿的眉眼在昏暗的燭光下溫柔的不可思議,“嬷嬷不肯喝,莫非也想喝甜的藥?”她又歎了口氣,“可再甜的藥也治不了心中的苦,嬷嬷,我已經沒有母後了。”
她盯着眼前垂垂老矣的婦人,神色專注且認真,“我不想連你也失去了。”
趙槿從未說過這些話,或者說許久未說過這種話。
在暴亂還未發生時,她也容易親近他人,也曾對她說過,‘嬷嬷你要一直一直陪着我,就和母後一樣’。
恍然間,巨大的痛苦沒過心頭,她伸手輕撫趙槿的臉龐,伸到一半又生出退意,可令她沒想到的是,趙槿湊近了,将臉送到她手邊。
原來殿下從不曾變過。
“小殿下。”口中喃喃,道出了先前的稱呼,掌心的溫度是熱的,她的眼中隐隐有了淚光,少女在笑,可這笑容令她心疼。
她接過她手裡的碗,哽咽道:“老奴自己來。”
趙槿沒說什麼,隻是将目光望向窗外,這才感受到寒意,似乎此處更冷些,她起身關了窗,又坐回床旁,垂眼看向塌上的被褥。
很薄,沒有厚度。
等藥碗見了底,趙槿才移開眼道:“嬷嬷,過些時日,你回鄉去吧。”
早些年謝家念着何嬷嬷伺候謝容多年,早已過了适婚之齡,便為她尋了門婚事,男方為人本分,是個值得托付之人。
她成了婚,随着夫家去了别的鄉鎮,婚後不久便生下一個男孩,日子也算安逸。
可她心中始終念着謝容,在謝容出嫁前又回到了她身邊。
後來她隻回過兩次鄉,一次是兒子成婚,一次是孫子出生。
她這前半生幾乎都在謝容身邊,如今乍一聽到這話,立馬便道:“殿下要趕我走?”
趙槿無奈一笑,“難道嬷嬷就不想和親人團聚嗎?”
“那殿下呢?”
趙槿愣了下,“我什麼?”
“殿下不也是老奴的親人。”何嬷嬷道:“我現在就在親人身邊。”
不知是哪個字觸動了她,趙槿漸漸紅了眼眶,她偏過頭,默了默,“可我待不久的。”她平複下來,将所有的傷心與難過往肚子裡咽,“嬷嬷,我要離開了。”
前些日子,朝堂上發生的事,早就傳遍街頭巷尾。長公主殿下自請赴夏一事令一城百姓震撼,人人稱贊她大公無私,心懷天下。
他們似乎都忘了曾經是如何貶低她的,好話壞話全讓他們說盡了,竟也臉不紅心不跳。
她做了一件好事,便引得一時傳頌,他們究竟是在贊歎她的舍己為人,還是變相的諷刺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