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輪下來,地上已倒了一大片武衛,裴浔艱難地動了動腿,手指蜷起,仿佛耗盡了渾身氣力,他睫毛輕顫,胸口不停起伏,以手撐地顫巍巍地站起身,全身上下骨骼咯吱作響,痛到逐漸麻木,他渾不在意抹去嘴角血痕,掃了眼滿地的武衛。
腰背仍挺不直,捂着小腹,眉頭微皺。
還剩兩人未出戰,比起滿地哀嚎的武衛來說,他就是臉上挂了點彩,四肢淤青不知有多少,額角還有一道口子,是不慎撞到台階而劃過的。
即便遍體鱗傷,他也未曾吭過一聲,仿佛鋼筋鐵骨,不知疼痛。
别說夏國王子了,就連使團一衆都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他居然還有力氣站起來,而他們這邊除了沒參戰的,一個能動的也沒有。
大魏當真人才輩出,随便一個小将士都有這等本領,若是再打起戰來,他們的勝算還打嗎?
他們也知此次比武,是勝之不武。即便他們想趁機給個教訓,恐怕都不能如意,一看這人臉上的傷便知是怎麼回事了……
大魏也不是人人都是傻子。
“還有……”剛一出聲,嗓音便嘶啞的不像話,唇瓣微顫,連尾音都在顫抖,裴浔咬緊牙關,喉頭攢動,低聲道:“還有兩人,再戰。”
站着的兩名武衛靜待不動,等待殿下發令。
就這麼僵持着,裴浔已不像最初那般沉着冷靜,他似乎隻是撐着一口氣不讓自己倒下,可卻是東搖西晃,腿都捋不直了。
他的面色逐漸難看,唇角又溢出鮮血來,順着下巴滴落到衣衫上,方才那一通翻滾,衣衫早就被劃破好幾處,混雜着紅色血漬,顯得分外狼狽。
他的頭發也已淩亂,玉簪堪堪簪在發中,搖搖欲墜。
見他此般狀态,夏國王子終于滿意了,笑了起來,“不過是切磋,沒想到本殿的人下手竟如此之重,不如将軍回去歇着,本殿替你向貴國陛下說說就是了。”
裴浔遲緩舉起手,抱拳道:“殿下好意,臣……心領了。”
“不必客氣。”
對此,裴浔并未做解釋。
不知是誰走過時,猛地撞了他一下,他本就沒多少氣力支撐着身子,被這麼一撞,又往一邊倒去。
頭頂玉簪終是撐不住,‘當啷’一聲響,摔在地上,摔成兩半。
他混沌又迷茫的神智一下子清醒,掙紮着跪行過去,小心翼翼地捧起玉簪,白玉無瑕的簪子如今成了這副模樣,仿佛瞬間失去所有的光芒,再也無法恢複如初。
他怔怔的盯着,如珍如寶似的握在掌心,原本擁擠的庭院刹那間隻剩下他一人,風一吹,更顯凄清落寞。
四夷館外将士見他久未出府,不由疑惑,匆匆入府尋他,剛走到庭院便被眼前場景吓得愣住了。
偌大庭院裡,裴浔跪在地上,衣衫破損,臉龐混着血污,眼周紅了一圈,就這麼呆呆看着手中的東西。
所有人立馬沖上前去,“将軍!”
裴浔回神,将斷簪放入懷中,擡眸看了他們一眼,被攙扶着起身。
眼下靠近了,他臉上的傷更加直觀的映入眼簾,又是紅腫,又是擦傷,本來秀緻的一張臉,平生被糟蹋了一般,不用多問,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何事。
他們替他不平,恨聲道:“太過分了!這麼多人居然打你一個。”
“真夠不要臉的,即便将軍很能打,體力也要耗盡了。”
“難道我們就任由他們欺負嗎?”
十幾張嘴吵吵嚷嚷,裴浔聽得耳朵疼,便制止道:“切磋罷了,是我技不如人。”
“這是切磋嗎?”向嵘的大嗓門傳的老遠,“堂堂一國王子,竟然縱然下屬胡來,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他們一人一嘴,群情激昂。
“故意的又如何,”裴浔低聲道:“說了又讨不回一個公道。”
見衆人仍是一臉氣憤模樣,有稍微沉穩點的将士提醒道:“還是先上藥吧,将軍如今模樣隻怕也去不了宮裡了。”
裴浔默然,心知方才那人所說也算威脅,勒令他不許進宮,否則……
後果如何,他也不想管。
“走吧。”
秋日的枯黃落葉灑滿庭院,微涼的風宛如女子的手溫柔撫過他臉上血琳琳的傷痕,帶着酥酥麻麻的觸感,在心中蕩漾。
宮廷中,鼓樂齊鳴,觥籌交錯。
無論是受邀官員還是皇親國戚皆已到位,推杯換盞間,他們有意無意的将目光落到閣樓中的趙槿臉上,低聲道:“長公主殿下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歡喜?”
“生辰過了就要遠嫁,換你,你歡喜的起來?”
那人便讪讪的不說話了。
松蘿坐在趙槿下位,竟難得的沒跟她嗆聲,瞥見從遠處走來的夏國使團一衆人,臉色瞬間難看起來,僵坐在椅子上,手指一點點攥緊。
“吾等見過大魏國君。”使團衆人走到趙槿身側,對着首位之人中規中矩的行了一禮,收斂了不少傲氣,卻也并不恭順,未等趙陵示意,便放下手,轉身看着趙槿道:“長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