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空一片銀灰,晨露挂在樹梢上,垂垂欲滴,街頭小販打着哈欠放下凳椅,突然感覺地面一陣震動,他吓得登時瞪大眼睛,扭頭望去。
遠處一長排車隊猶如長龍般駛來,前後皆有一隊将士護送,還有身着奇裝異服的武士兇神惡煞,趕走擋路的百姓。
“公主車隊,閑人避讓!”
車隊行至城門口,車簾忽然被撩起,一個女子探出頭來,道了句:“停車。”
武士語氣平平,略有不耐,“殿下有何吩咐?”
方梨也不見害怕,挺直腰闆,硬氣道:“殿下舍不得故土,想最後看一眼京中繁華,不可以嗎?”
武士們本就看不上趙槿,見她的丫鬟都敢如此理直氣壯,心下對她的厭惡更多了一分,隻是暗暗忍下,想着遠離了京城,再給她一個教訓。
“可以,當然可以。”武士朝簾後看了眼,“公主請便。”
方梨輕哼一聲,鑽進車廂,神色一下子就擔憂起來,“殿下,你要下去看看嗎?”
車廂内,趙槿身着紅色襦裙,裙上繡着鳳凰花,丹唇點翠,淡掃蛾眉,眉間花钿仿佛錦上添花,更襯得她花容月貌,風姿綽約。
她背靠軟枕,熏香繞鼻,聽了方梨的話也隻是搖頭,道:“你替我看看。”
她安靜地望向前方,聽到長街上漸漸響起的人聲,各家各戶傳出的煙火氣令她眉眼微動,再看去,又恢複平靜。
她的手中握着一支銀钗,垂下的眸子裡看不出情緒。
天微微亮,日光開始冒頭,簾縫裡透進一絲光線,照在銀钗上,散發着刺眼的光芒。
方梨掀簾看了眼,因長長車隊停在城門口始終不動,百姓中響起一陣躁動。
趙槿問:“此刻人多嗎?”
“多。”方梨輕聲道:“很多。”
“他們,在說什麼?”
方梨側耳傾聽,随後搖頭,“太亂了,奴婢聽不清。”
“無妨。”靜了下,趙槿又道:“這兒看得到海棠嗎?”
“殿下說笑了。”方梨語氣低沉,捏着車簾的指尖一緊。
“罷了。”趙槿伸手,将銀钗往一旁遞去,“幫本宮戴上。”
這個銀钗從今晨便見趙槿寶貝似的拿在手裡,誰也不讓碰,她開口說要幫她戴上,她也不讓,就這麼盯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方梨也沒多問,應聲拿過,簪在她的發髻上。
“讓他們出發吧。”
“是。”方梨掀簾朝外喊了句,“出發。”
車隊緩緩行進。
足足十幾輛馬車正式越過城門,别離京城,去往一個陌生的,未知的國土。
一個女子站在城樓上,望着漸行漸遠的車隊,她精确無誤的找到了自己想找的那一輛馬車,直覺趙槿就在那輛車上。
晨光熹微,朝暾初露。
車馬駛向光源處,漸成一道縮影。
這時,起風了,女子的衣裙飄蕩,她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城樓上,顯得身子更加單薄。她仰頭,感受着風吹過臉頰,比往日更加刺骨的寒意,直到風波漸歇,她再次垂頭,望着前方寬闊寂寥的道路,望着再也看不見的影子,靜靜地,低聲道:“殿下恕罪,這一次,奴婢沒聽您的話。”
她的眼中盡是複雜的情緒,落寞、不舍、哀傷、期盼……
深秋的陽光并不能撫平她的内心,幾經變化,她的雙眸逐漸沉寂,隻餘淡淡波瀾眷戀不去,她清秀的面龐失去青澀,神情不再怯弱,變得堅定起來,望着遙遠的方向,她的嗓音如同被清泉洗禮,幹淨又透亮。
“此一别,山高水長,殿下一路珍重。”
……
“殿下,您為何不帶上阿婵呢?她一人在府裡無依無靠,若是……”
方梨的擔憂不是多餘的,長公主的名聲之所以響亮,不僅是因為她獨得聖寵,更是因為她擁有自己的軍隊以及尊貴無比的地位,還沒哪個不長眼的人敢冒犯她。
可如今,她是一個外嫁的公主,她的權勢與地位都随着她的離開而漸漸消散,過不了多久,百姓就會将她淡忘,沒人會在意她曾經是誰。
而她的那座公主府也很快就要荒廢,成為一座空蕩蕩的宅院。
若是有人想趁她不在,調離她府内下人,遠外幾千幾萬裡外的她又能做什麼呢?
“本宮需要她。”
趙槿不做解釋,接過方梨倒來的溫水潤口。
“奴婢不明白。”
方梨面露疑惑,殿下在去夏國的路上,還不知何時能回去,她将葉婵留在公主府有何用?
趙槿看向她,坐直了身子,“葉婵是父皇的女兒。”
“!!!”
方梨震驚的瞪大眼睛。
這句話拆開了,她每個字都聽得懂,可合起來,她怎麼就聽不明白呢?
殿下方才說什麼?
葉婵是誰的女兒?
“殿、殿下……”方梨掐了掐自己的手背,‘嘶’了聲,痛的整張臉都皺成一團,不停地揉搓幾下,依舊一臉驚訝,“奴婢是聽錯了嗎?”
“你沒聽錯。”趙槿隻道:“葉婵是父皇當年遊曆人間時欠下的情債。”
錢債易還,情債難償。
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子就此被辜負,卻還心心念念的期盼着他的回頭,實在是可憐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