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槿眼中隐有不解,卻不露分毫,淡淡的垂望着底下鬧市。
亭台樓閣、軒榭廊坊都被蓋了一層厚厚的霜華,仿佛披了一層銀紗,視線所及之處,高山雪景,玉樹瓊花,銀裝素裹。
皚皚白雪,如柳絮飛舞。
街上行人隻多不少,并未有想象中的緊閉門戶之景。
看來大夏的一切與她所想稍有偏差。
趙槿扶上圍欄,伸手接了一片落雪,看着它在掌心消融、消散,最後化為一灘水漬。
冰冰涼涼的觸感一直竄到心底,冷的她發顫。
動作間,腕上紅痕逐漸顯露出來。
二王子瞥了眼,沒說話。
傘依舊朝她傾斜,風霜雨雪皆被他擋在身後。
于呼嘯寒風中,二王子平靜開口,“公主可曾見過死在戰場上的人?”
“不曾。”趙槿如實回答,聽出他話中隐含的悲涼之意,回頭多看了他兩眼。
心底浮起一抹怪異之感,如同烙印,讓她很困惑,很糾結。
按理來說,以二殿下的身份即便曾上過戰場,見過那些屍橫遍野,面目全非的景象,也不會有任何觸動。
大夏所做勾當不就是燒殺擄掠、欺男霸女,縱然他們維持着表面的平靜,也無法改變他們的本性。
看大王子和三王子的所作所為便知道了。
一個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哪懂得什麼民間疾苦。
二殿下方才的語氣裡帶着幾分悲憫,幾分痛苦,和那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恨。
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他在提起死去的人時,眼中散發出的濃烈的瘋狂,讓她有一瞬心驚。
“那些死去的人,幸運的能留個全屍,但更多的,卻隻能于一片廢墟中找到他們的遺物。”他的眼前仿佛浮現昔日情形,戰火硝煙,濃煙滾滾,黃沙漫天,一群老弱婦孺驚恐地奔逃,被遺棄在荒地上的嬰孩嗷嗷大哭,随處可見喊打喊殺聲。
城門被破,家園不在。
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們隻能四處躲藏,求得一絲半點的生機。
亂世中,向來是弱肉強食,适者生存,這是恒古不變的道理。
“公主會不會覺得自己很委屈?分明什麼都沒做,維護天下安定的重擔卻要讓你一人承擔,原本你能脫離這些是非,可是非卻不肯放過你……”
“你錯了。”趙槿冷聲打斷他,神情嚴峻,兩道柳眉輕皺,似淺水中的倒影,泛起絲絲漣漪,“我從來就在是非的中心。”
她轉眸,眼中秋水蕩漾,如一池透澈幹淨的泉流,“我既受了子民的供養,理當為他們做些事。倒是你……”趙槿看着他,眼中漸漸帶上審視,目光落在他臉上,“你是大夏王子,問出這種話很難不讓人懷疑。”
二王子神情未變,淡淡道:“公主若是懷疑我,又怎會單獨同我出行。”
趙槿沉默下來,盯着他肩上的落雪,道:“你問了我那麼多個問題,如今,也該我問你了。”
“公主請問。”
“你究竟是誰?”
刹那間,周遭風雪驟然停息,天地間萬籁俱寂,橋梁底下來往行人皆變得模糊起來,陰雲籠罩在頭頂,醞釀着一場更大的風暴。
随着趙槿話音落下,二王子的眸光陡然轉厲,鋒銳如刀刃一般在她身上打轉,寒意森森,冰冷刺骨,與他儒雅溫潤的外表全然不同,就像那層虛僞的假象被揭開,他也懶得與她虛與委蛇。
趙槿有一刻被他駭了一跳,蓦然回神,心口猛烈跳動,背上冷汗涔涔。
她閉了閉眼,平複心緒,暗道自己真是在溫室裡待久了,竟變得這般不堪用。
但此行也不算毫無收獲,至少她知道了大夏國的三位王子,一個比一個難對付,有人笑裡藏刀,有人空有蠻力,脾氣暴躁,還有一人……
此人怕是最難對付。
外界對他描述甚少,此前她從未深想,隻以為是他不常在人前露面。
但他貴為王子,又在爾虞我詐中長大,怎會單純。
倘若他不是他,那他又會是誰?
趙槿越想越覺得不安,若在她面前的并非什麼二王子,那她的處境……
“公主,你在想什麼?”
鬼魅一般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心中一驚,連忙收斂神色,冷聲回應,“本宮不過在想,二殿下如此與衆不同,憂思民間疾苦,卻始終被你的兩個兄弟壓一頭,實在是屈才了。”
别說她的猜想并未得到證實,即便是真的,她也決不可露出一絲一毫異樣的情緒,否則她的處境會更加危險。
“公主方才不是還問我是誰嗎?怎麼,這下又不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