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陡然轉厲,不再見先前溫潤爾雅的模樣,就像從屍山血海中爬回來的冤魂,眼中帶着不計一切的瘋狂。
趙槿用力一推,拉長二人之間的距離,緊接着雙手并用,快速爬下床,拿起桌上的花燈便朝他丢過去。
‘砰’的一聲,花燈砸中了他,滾到地面。
燈芯灼灼燃燒,在吞噬着花紙,空氣中那股香味愈發濃郁,趙槿急忙掩住口鼻,另一隻手還在不停地往下滴血。
滴答、滴答——
殷紅的鮮血如鮮花綻放,絢爛璀璨。
她望向不遠處站着的那人,那一推,蓄滿她所有的力氣,此刻不僅渾身無力,身上更是疼的厲害,但她卻清醒異常,瞳仁亮的出奇,眼前閃過一張張似猙獰似和善的面孔,竟都是來自同一個人的。
萬千變幻,彙聚到一張臉上。
趙槿不可抑制的往後退,一退再退。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眼前是地獄惡鬼,她的心仿佛裂了道口子,風雪往裡鑽,刺的生疼。
她的腦中突然浮現一個人的面容來。
就像狂風暴雨盡數朝她席卷而來,而她立在暴風中心,有一人為她擋住所有的風雨,那種連自己都覺得詫異的甯靜感,無法用言語描述。
眼眶泛起通紅,她緩慢伸出手,将松散的衣帶系好。
步子不停,依舊在往後退。
她不敢轉身,生怕一轉身的功夫,那人便行至跟前。
可她不知自己在何處,出了這道門她又能往哪兒去呢?
趙槿茫茫然,頭一次覺得身份地位竟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在實力面前,她無計可施。
她不禁自嘲,嗤笑自己的自負,心比天高,若不是她認定了對方不敢下手,又怎會落到這般地步。
她胡思亂想了許多,心緒紛亂,情緒大起大落。
最後一擡腳,往後退……
後背猛然撞上一人,寬闊的胸膛溫暖而有力,熟悉的氣息包裹着她,似踏春而至,周遭萬物皆已複蘇,風聲變慢了,窸窸窣窣的雪花往屋裡飄,二人的衣裙飄揚,缱绻的摩擦而過。
趙槿屏息凝神,雙眸怔然,卻仍直視前方。
她那一推,即便是用了她所有的氣力,對一個身高八尺的男人來說,實在不算什麼。
此刻,對面那人正用一種如狼似虎的目光,緊緊絞着她,他的目光所及之處,是她的心口。
趙槿隐隐發顫,一手指尖盡被染紅。
可她卻沒方才那麼怕了。
“殿下。”
簡短兩字,令她瞬間放松下來。
“别怕。”
甘醇、清冽的嗓音猶如天籁。
趙槿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一點想他……
但隻有一點。
“想不到你居然能找到這兒來。”二殿下雙眸微眯,擡着下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還真是小瞧你了,那麼多人都弄不死你!”
“承蒙你的關照。”裴浔聲音一頓,“溫吟初。”
這三字在耳邊乍響,趙槿蓦地瞪大雙眼。
溫吟初就是二殿下,二殿下就是溫吟初?
這怎麼可能?!
天雲樓的頭牌怎麼會是大夏二王子呢?
可看他神色,顯然默認了裴浔的說法。
太荒謬了!!!
趙槿雖未曾見過那位傳言中漂亮的似女子的溫郎君,也承認二殿下的确相貌清秀,平生所見,不遑多讓。
可也沒同他們說的那般……
“你竟然連這個都知道了。”二殿下嗤笑一聲,視線落在二人相貼的肩上,緩慢挪到裴浔臉上,不知看到了什麼,又忍不住冷嘲熱諷,“你拼了命趕來,就為了她?”
幾息之間,他仿佛又恢複以往的冷靜沉着,縱然他眼中揮之不去的灼熱還是深深戳進她心底。
她凝望着這個男人,心中暗嘲一聲,自己識人不清,連善惡都分不清,白活了這十五年。
“一個女人而已。”二殿下伸手理了理衣襟,将散落在身前的發絲撩到身後,輕聲問:“你有沒有死去的親人?有沒有念念不忘的摯友?有沒有拼盡全力也想留在身邊的人?”
他一步步靠近,嗓音低醇,暗含蠱惑,語速愈發快速,教人不自覺被他帶進漩渦之中,“你把她交給我,我讓你重新見到逝去之人。”
趙槿一陣緊張。
陡然間,眼前被一隻大手掩住視線。
世界瞬間漆黑一片,那種不安無限放大。
趙槿的聽覺變得更加敏銳,她聽到裴浔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句,“閉眼。”
耳根一陣酥麻,她下意識躲了下。
一股強烈的破空聲響徹在屋中,如同利刃穿透飓風,帶着勢如破竹的氣勢,狠狠地朝着目标而去。
而後她聽到一聲悶哼,接着便是痛苦的呻|吟。
她雖然什麼都看不見,卻覺得無比安心。
左肩被人攬住,往後一帶,趙槿淩空一抓,不知碰到什麼東西,一股黏膩又溫熱的的觸感,她心底一緊,正要張口問,卻聽摟着她的人道:“有句話你說對了。”
趙槿不解且茫然。
“我的确有拼盡全力想留在身邊的人。”
她這才知道,這話不是對着她說的。
“至于你說的那句,讓死人複活——”裴浔的聲音低沉且溫和,不帶一絲明顯的變化,“不敢奢望。”
身後沒有任何回應。
趙槿被他牽着往外走了兩步,巨大的風雪落了滿身,除了冷還是冷。
猝不及防停住腳步,她聽到一聲近似呢喃的語氣,“殿下,千萬别睜眼。”
他的語氣沒那麼平穩了,還帶有一點點輕|喘。
趙槿信他,幹脆閉上眼,感受到蒙在眼前的手被移開,還不等她多想,便一陣失重感,她下意識驚呼,剛要睜眼,後腦便被人按着埋進對方的胸膛裡。
她聞到一股異樣的味道。
刺鼻且熟悉。
雙手摟在他脖頸上,手心黏糊糊的,她不敢動,心底那抹劫後餘生之感也漸漸消散了不少。
她緊抿着唇,臉色有些難看。
不知拐了多少個彎,耳邊終于傳來幾道人聲,就像從地獄回到了人間,連身上的寒意都顯得如此溫暖。
趙槿張了張口,喊他:“裴浔。”語氣悶悶的,又不知該說什麼,隻是不習慣他這麼安靜的樣子,似乎就想聽聽他的聲音。
裴浔的手緊了緊,安撫道:“殿下,我帶你回去。”
他像是迫切的打斷她的話,不給她任何開口的機會,卻偏偏無法對他強硬。
腳下的路并不平坦,她卻很踏實。
鼻息間的味道愈發濃郁,心中那股酸澀不斷湧上心頭,她卻體貼的保護了他的自尊。
他不想讓她睜眼,她便不睜。
隻是阻擋不住想要靠近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