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浔這一覺足足睡了三日。
三日後的清晨,窗前枝頭上的小芽剛冒了點頭,顫顫巍巍的随風擺動,門前雪皆被掃淨,掃帚在地面發出的摩擦聲很快就被将士們的喊聲所掩蓋。
辭舊迎新,街上熱鬧非凡,府中卻略顯平淡。
院中将士的操練聲整齊有序,方梨端着水盆往裴浔屋子走,路上遇到江以遊,她欠身行禮,正要擦身而過,卻被對方喊住,“方梨姑娘。”
方梨回頭,面帶不解。
江以遊停頓一瞬,問:“前幾日來府裡的那人是誰?”
前幾日?
那便隻有那位小先生,其實府裡不常來人,偶有一兩個生人到訪,都會印象深刻,她如實道:“我隻知是殿下相熟之人,其餘并不了解。”
“那你可知她是何模樣?”
方梨與他相交不深,無法猜測他的用意,搖頭道:“未曾見過。”
江以遊有些出神,渾渾噩噩點頭,不再多問,隻是手指下意識的摸向腰間玉佩,親昵的撫摸着,眼神落寞,像在思念故人。
方梨不明所以,輕聲問:“你……還好嗎?”
不過須臾,他臉上的神色便恢複正常,溫和的笑意看起來竟有些牽強。
“無事,隻是問問。”
他這番話說的莫名其妙,方梨也沒多想,轉眼抛之腦後。
她推開裴浔房門,乍一看,裴浔已靠坐在床上,盯着手裡的長劍發愣。
她愣了一下,驚喜的幾乎要跳起來,“公子,你醒了!”
裴浔恍若未聞,方梨便端着水盆上前,擰幹了帕子遞過去,“公子,擦擦臉吧。”
裴浔終于有了點反應,伸手接過,見狀,方梨又将窗前台面上的一個小藥瓶拿來,“這是大夫新開的藥,說是養膚生肌效果極好,或許能有奇效,大夫還說,隻要公子醒了,這一關便算是邁過去了,今後定會一帆風順,平平安安。”
一帆風順……
裴浔摸着劍柄上挂着的劍穗,突然問了句,“這是殿下送的?”
“是。”方梨語調微微上揚,“公子那時昏睡着沒聽到,小先生替殿下傳話,祝公子生辰快樂。”
裴浔一怔,他都有些忘了。
“府裡都在準備了,公子的生辰宴一定熱熱鬧鬧的。”
聽她這麼說,裴浔蓦地收緊手指,嗓音發緊,問:“殿下會來嗎?”
方梨沉默下來。
其實不必問,他也知道這是奢望,隻是仍想求得一絲僥幸。
正在這時,阿辭從外頭走來,她感受到氣氛略有些陰沉,猶豫着不知該不該說。
“怎麼了?”
阿辭走上前,“我抓了一個人。”
一開口就如驚雷在耳邊炸響。
方梨愕然。
裴浔的反應還算平淡,“帶他去前廳。”
聽他的意思,是已經知道那人是誰了。
阿辭沒離開,不知想到什麼,看起來又尴尬又頭疼,連說話都變得欲言又止起來,語氣裡藏着一絲厭惡,“此人……此人太過圓滑,怕是輕易見不得。”她一副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裴浔不以為意,“無妨。”
能讓阿辭都有些束手無策的人,方梨當真好奇,索性在裴浔換好衣衫後,也跟了上去。
還未走近,便聽到堂中傳出一聲擲地有聲的呵斥,“你真是好不要臉!”語氣裡略帶羞惱,像是思索一番後,隻找到這句話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
三人走進堂廳,十幾個武将中間坐着一個男子,說是男子,長得卻比女子還要好看,唇紅齒白,眉清目秀,一頭黑發披散在肩頭,一支簡簡單單素色玉簪插入發中,看起來材質雖劣,卻被他襯得典雅剔透、别具一格。
果真,好看的皮囊是無需太多繁複的首飾來裝飾。
他此刻正彎着眼,笑意盈盈的面朝他們。
先前,裴浔見過二王子兩面,原以為男子能好看到他那份上,已是難得。
但如今看來,比起眼前男子,還是不夠看的。
二王子不發瘋的時候,更加溫潤,如玉般清透,秀氣的五官容易讓人心生好感,從而不設防。
而眼前人,他的眼神是渾濁的。
大抵是在魚龍混雜之地養出來的習慣,慣于迎合,語氣矯揉造作,嗓音也不似男子一般粗啞,雌雄莫辨的臉美則美矣,卻無靈魂。
他這一副紮眼的長相混入武将堆裡,就如同進了狼窩,可他卻不怕,反倒樂得朝他們靠近,“小将軍這麼說,可真教人難過。”
方梨冷不防聽到這句話,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方才大聲呵斥他的是一個身材矮小的武将,他膚色黝黑,卻也能看出他面色微紅的臉龐,眼神躲閃,一副被調戲了的模樣。
裴浔面不改色走近,衆人稍退了些。
男子似乎才注意到他,歪頭笑道:“你長得可比他們好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