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表舅。”
少女清脆的嗓音似帶來一絲涼意,後視鏡内,三表舅略有迷蒙的雙眼清亮起來。
“剛路過的大廈叫什麼?”
“國金中心。”三表舅開了話匣,“前年北京奧運會前夕弄裝修時,我和你爸天天去那回收廢品,賺了挺多錢。”
談及到熟悉的事物,三表舅肉眼可見的精神起來,侃侃而談,“那棟大樓就是林先生的,你要寄住的那家。”
“本來可以更早接你來,不至于讓你後天開學,今天才到這麼倉促。但林總最近忙着出差,也是看着日子臨近才特意抽空回來了一趟。家裡阿姨前幾天也在休假,今天才回。”
“林總他家是個兒子,怕孤男寡女的不方便。”他開始打方向盤,面包車傾斜,又行駛了一段路,直至一個猛刹喚醒了熟睡的兩人。
“先吃飯吧。”三表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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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在一家蒼蠅小館裡坐下,頭頂的吊扇呼呼地轉動着,已過了飯點,但廚房依舊熱火朝天。
前台老闆娘熟稔地打招呼,“老規矩?”
三表舅擺了擺手,點了一大桌菜。待菜一上,四人飛速解決完畢。
“這家菜很好吃,能比得上你做的水平。”
沈朝笛說完,癱坐在椅子上,看着兩位大人在前台争執着買單。吵吵鬧鬧發出不小動靜。
最後沈自強“不敵”三表舅。
收回了不屑的眼神,冷不丁道:“我買了今晚去鵬城的票,我就不送你了。”
沈喚笛愣住,姐姐初中畢業後隻有這份工作做得長久,“明縣這份不做了?”
“嗯。明縣太小了。”
“那去了外面得收斂脾氣。”
沈朝笛沉默着。
“清澈眼眸裝滿滿天星辰,你思考時總睫羽忽閃,像一隻蝴蝶。眉彎鼻挺,玉頰清瘦。不喜笑,可一笑時右臉頰上露出酒窩,讓我宛若跌進溫柔鄉裡。”——這是一封被她截獲要給妹妹的文绉绉情書。
妹妹長得乖巧漂亮,性格是一團和氣的霧。成績也好,都說以後有大出息,村裡沒人不稱贊的。
雙生花的人生截然不同,總歸各有走法。
沈朝笛沒有反駁,理了理妹妹的額發,笑了笑:“藏好小靈通,以後常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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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車外的風景從高樓大廈慢慢地變成獨棟别墅群。
高檔小區外來車進不去,三表舅将車停在外面。沈喚笛下了車,發現評測考那日怎麼也找不到的南城一中就在自己的左手邊,相隔兩個街道。
烈日直射,汗水打濕了發黃的盜版小叮當T恤,她收回目光伸手抹汗,又扯平卷起的衣角,拖着行李箱擡腳跟上。
柏油馬路寬敞,行李箱萬向輪靜了音。
“到了。”三表舅停住了腳步。
林瀚明早早地站在院子裡的遮陽傘下等候,見到來人熱情招呼:“老三!”
“這是林先生,這是我表親老沈和他女兒。”
“沈先生!哎喲,女兒好靓哦!”
“不抽煙!謝謝沈先生!”
大人開始寒暄,問候完的沈喚笛則換上拖鞋,提着行李箱跟在住家阿姨王媽身後進了直梯。
“廚房在一樓,我住在二樓,你和大少爺房間,書房都在三樓,但你的房間是客房改造,所以淋浴需要去二樓。”
“四樓是主家,不能去。五樓是娛樂房,隻有每周六下午不能去。”
王媽叮囑着,沈喚笛認真聽着,眼睛都沒眨。
目送她走後,才敢活動身體。
北窗背陽,房間有些暗。
沒開燈,她拉開了書桌前的碎花窗簾,推開了玻璃窗,探頭遊看一路走來的電梯間,衛生間,書房,最後視線落在對面。
對面房間上也有一扇玻璃窗,沒有拉上窗簾。她瞪大眼,隐約可見屋内陳設,淡藍色似是整體基調。
那應該就是王媽口中的大少爺的房間。
沒再磨蹭,她松了松脊背,蹲下身開始收拾行李。
撇開彩帶和防塵的塑料袋後,她愣住,映入眼的是幾套新鞋服和一封信。
拆開看,一沓錢和姐姐的狂草映入眼。
“我給你買了新衣,别老穿潘麗給你買的三十兩件盜版小叮當。”
本來是沒關系的。
可如果一旦有人開始安慰,她忽地鼻酸。
“你偷塞給我的獎學金和兼職工資都在裡面了,我添到三千,你自己留着用。在别人家受委屈了就出去住着。箱子内層我放了張銀行卡,密碼是910622,你生日,我會定期轉錢。”
“高中時間緊,别兼職,讀書正道。”
“不要害怕,姐姐永遠站在你這邊。”
緊繃了一天的精神終是在這些文字裡得以松懈。
眼淚漸漸決堤,手開始顫抖。
信紙浮動像是溺水之人的海上救生圈。
“不寫了,沈光祖這狗崽子正偷摸給行李箱塞彩條,我要去揍他。”
一想到姐姐開揍弟弟哭叫的場景,沈喚笛驟然無聲輕笑,眼淚淌入嘴角,鹹苦。
“笃笃。”
冷不丁地響起敲門聲。
沈喚笛茫然昂首看去,詫愕呆怔。倏地耳紅,擡手飛速低頭抹掉眼淚。
門口的少年沒有走,反而踏進了門。腳步在地闆上像是無聲的擊打,最後落在沈喚笛越發快速的心跳上。
她敏銳地再次擡頭,眉頭忽松,隻見少年伸出右手。
“你好,我叫林郁野。”他說。
耳中盛夏的蟬鳴殘響驟停,暈車的煩悶由似海綠蔭的清涼澆滅,所有情緒埋入星河裡的塵埃。
居然還能再與他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