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叢宇撓了下脖子,表情恢複平和,老練客套:“你、這都是你做的?”
方才他眼神裡的震驚和那詭異的沉默仿佛還藏着什麼東西。
不知是因為自己看到了他在林郁野面前傻乎乎的模樣還是因為自己是位女生。
沈喚笛點了點頭,虛抓了還沒脫下的圍裙。
“我的組員真厲害。”淩叢宇比了個大拇指,表情很像過年來家裡走親戚的那些大人們,不做作的誇贊裡并未摻雜幾分真情。
她讪笑着,不知怎麼接話。
淩叢宇這人看着自來熟,人緣很好,甚至能和談論八卦的女生随時接上話。
但沈喚笛真心認為除了江雪映,淩叢宇與那些女生并不真的相熟。
他自帶一股模糊可感的傲氣,有時候會給人一種盛氣淩人的錯覺。
這是每個學霸抑或天之驕子的光環通病。
就像曾經的她一樣,也曾因此和梁曉霜喜獲小太妹的圍堵一頓。
不過淩叢宇應該沒經曆過那些事。
他的面相是能容易地受到人類喜歡的面相。
氣氛微冷,淩叢宇坦然責怪林郁野,“沒聽你說過,害得我這位英明神武的組長方才在組員面前失态。”
猜測被證實,隐隐的期待驟然破碎。
沈喚笛有些沮喪,倏然又覺自己太過矯情。
“你又沒問。”林郁野動了下眼皮。
落地窗外冷色調的光亮投射在餐桌各處,添了幾分清冷,又與廚房吊頂灑下的暖光相撞,光線交錯,在餐桌上融成一股分明的線。
兩副碗筷與一副碗筷相對。
沈喚笛忽然感覺自己在這個家積累的熟悉感在漸漸消失,因輔導而自認與林郁野熟稔了點兒也在他兩人幾句對話中旋踵即逝。
初次到此的陌生感又裹上了全身,雙手絞緊圍裙一角,掌心的細汗深深浸濕粗粝的布料,猶似有一根鞭子抽打着她,讓她想要逃跑,可雙腿早已僵硬,無法動彈。
一聲極細的清朗傳來,林郁野伸手将放在一旁的長柄湯匙落進湯碗裡。
她飄忽的視線僵硬定住。
眼前,淩叢宇靠在餐桌旁凝着笑。
沈喚笛想起方才林郁野說的話,頓時忙道:“組長,你、你坐,我在家做習慣了,所以飯菜量很多,完全夠我們三人吃。”
淩叢宇已欣然坐下。
而她還困在無名陰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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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頓飯吃得同往常那樣安靜,飯畢,沈喚笛熟練地将剩菜打包好然後放進冰箱的保鮮層裡。
這番舉動引得淩叢宇愕然:“這麼一點兒剩菜不倒了嗎?放冰箱可能會滋生細菌,從而細菌緻病。”
沈喚笛擡起茫然的眼,一聽到細菌緻病,頓時手足無措,磕巴道:“可是不能浪費食物啊…”又想起什麼,對着林郁野急忙解釋:“啊、那個,剩菜都是我自己吃了,你沒有。”
“我以後會注意的。”她又垂了眼。
淩叢宇瞧見沈喚笛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恍然覺得自己真的失了分寸:“不好意思,我父母是醫生。”找補道:“但是不一定真的會細菌緻病。”
找補也已無用。沈喚笛默不作聲地從冰箱裡拿出剩菜,完完全全倒入垃圾桶内,冷的油脂粘在餐盤裡,她摸了一隻長柄不鏽鋼湯匙,用力地下刮。
勺與瓷磨蹭,發出讓人頓時頭皮發麻的呲呲聲。碎發遮蓋了她的臉,陰影處有一瞬閃光飛落。
淩叢宇總覺她刮的不是油脂,而是在一刀刀淩遲他,而那滴淚則是他受的血罰。
猛然回想起夏瑢說過的話,沈喚笛來自南城下轄的明縣福安村,一個他以前從未聽過的地方,聽說那全是稻田和泥土。
怎麼辦?
張着嘴不敢輕易發聲。他向林郁野投去求救的眼神,對方萬年霜寒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
廚房裡。
水龍頭被擰開,溫水嘩嘩直下,沈喚笛正把所有的碗筷一一放進水池裡。削瘦的背影可見衣衫下撐起的脊骨,馬尾緊貼着脖頸,冒着蔫氣兒。
為數不多的生活經驗告訴淩叢宇,餐盤放入洗碗機前,得要先洗淨殘渣。
“我來。”他大步邁進廚房,奪過沈喚笛手上的餐盤,徑直開洗,沒敢看她的臉,沉聲道了歉:“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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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的輔導在客廳。
林郁野講解完,沈喚笛開始實戰練習,計時一個小時,完成除聽力和作文外的題目。
她坐在矮凳上,埋着頭在茶幾上奮筆疾書。客廳安靜得隻剩鉛筆在紙張上摩擦的聲音。陰郁情緒随着選擇題的全對漸散,思緒回籠,這會兒她也有點感到不好意思來。
外教課上淩叢宇暗中幫過自己好幾回,是個好人。
而且這回也是因為生活習慣不同罷了。他沒有錯。
立起試卷,她瞟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看漫畫的淩叢宇,對方擰着眉相當沉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