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季子彥在綢莊請求想從秦昭手上買綢時，其實燕昭就坐在綢莊門口的車架上。

他也是覺得季子彥十分眼熟，在車駕上暗中觀察半晌這才認出，于是有了今晚的一叙。

燕昭此次見到季子彥似是十分開心，但季子彥始終心中有鬼，是以越是對上燕昭笑意盈盈眼，便越發心慌。

可他心知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也隻好強壓下心中的情緒，以一副他鄉偶遇故知的欣喜模樣與燕昭把酒言歡，談論着自小分開後這些年的經曆。

燕昭倒是将自己久居北涼的事告知季子彥，隻是并未說的那麼詳細，隻言他是北涼邊境的商人。

季子彥心知燕昭沒有說實話，恐怕心中還是有幾分防備的，便将輾轉來到廉陽定居、妹妹之死向燕昭和盤托出。

并在話語間毫不避諱的表達出對李泊晏的憎惡與仇恨，隻說自己是在廉陽生活難以為繼，也受不了夏陽侯的暴政，這才躲避到遼東，偶爾遊曆北境倒賣些貨物為生。

二人皆是有所保留，卻也氣氛和諧的暢飲閑談了近兩個時辰。

指導月上柳梢，季子彥提出來日再續，燕昭這才親自将他送出門外。

在燕昭面前尚還有幾分醉意的季子彥甫一上了返家的驢車，朦胧的雙眼便瞬間變的清明。

此次會面收獲不可謂不大。

不僅确定了秦昭就是燕昭本人，這麼多年來燕昭還能認得出他，甚至連待他的态度都還一如從前一般親近。

季子彥是想與李淮水商量的計劃是，最好能夠将燕昭生擒回固城，以身邊善于易容僞裝的暗部屬員頂替他返回北涼。

他的心中也是希望能夠成功，因為李淮水特别交代過，如果不成，那便必須殺了燕昭，絕不能讓他繼續為北涼效力。

懷着留下燕昭姓名的心思，季子彥接下來的幾日都與燕昭保持着聯系，時常還相約共飲，漸漸的二人也變得十分熟悉。

這日燕昭邀請季子彥前去高堀城中最大的染坊，二人立在高大的染架下閑談時，難得都沉默了一瞬。

季子彥原本看氣氛冷下來，便想主動挑起話題，誰知他還沒開口，就見燕昭先轉臉笑看他。

“季二，後日我便要動身前去蕪城了，你可要與我同行？”

季子彥沒想到燕昭的話題能轉的如此突然，一時之間愣了一愣，這才答話：“這般着急嗎？你我二人多年未見，不過才同遊幾日…”

燕昭看出季子彥恐怕沒有與他一同離開的想法，是以輕笑了聲，似是無意道：“此次前來是有事在身，現下辦的差不多，自然要離開了。隻是這次離開，恐怕就不會再返回高堀城了，你當真不和我走？”

“我…”季子彥猶豫一瞬，卻還是搖了搖頭“我便不了，高堀城中的東西采買完，我恐怕是要回遼東去的。”

季子彥拒絕時轉開臉去，不願看燕昭失落的表情，卻也因此錯過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探究與懷疑。

“好，那這兩日我們便玩得盡興。”

待對上季子彥的目光，燕昭的神色又恢複如常，就如同往常一樣與季子彥親密無間的共遊。

但季子彥雖說口頭拒絕，心中還是有些隐憂。

隻因如果燕昭真的後日便要離開，那他就需要盡快下手了。

隻是…燕昭要去蕪城？

蕪城在高堀的西面，距離北涼大軍駐紮之地尚有一段距離，他為何要深入西邊而不是盡快的與手中的部衆聯系，取下高堀城後圍攻采石、金石二城呢？

這跟先前李淮水得到的消息顯然背道而馳。

心中懷着疑惑，季子彥告别了燕昭。

待回到居所，他将這份疑惑與身邊的暗部僚屬商談了一番。

“燕昭此人狡詐，他的話并不一定是真話。”

那扮作管事的暗部僚屬顯然是其餘幾人中資曆最深的，每每開口都能夠令幾人贊同。

“倒是很有肯能。隻是他說的如果是假話，為何還邀我同行？就不怕我當真答應？”

“約莫是在試探先生的意圖。”

此言一出，季子彥立時皺了皺眉。

雖然他清楚燕昭多疑的性格，但嘴上說與親自體驗到被猜疑，還是兩種不同的體驗。

畢竟他自認與燕昭的關系匪淺，雖然心知肚明，但至少從未想過、或者從不願意去想，燕昭有一天也會疑心算計他。

但平心而論，季子彥心中也清楚，燕昭此言大概率是為了迷惑或者刺激他。

若他們在此地相遇當真不是巧遇而是盡心策劃，那在得知燕昭即将離開時，他必定會急于推進計劃，到時冒進之下恐怕難免落入燕昭的陷阱。

再者，恐怕燕昭即将前去蕪城也是句假話，隻是說出來混淆視聽罷了。

就算他當真答應下通行，到時朝夕相處，若有什麼貓膩燕昭就更容易發現了。

若沒有算計便罷，恐怕以燕昭的性格會尋個理由将他也帶回北涼。就算當真二人翻臉，那季子彥自認自己是無法與燕昭抗衡的。

想清楚這些，季子彥打算先隻當什麼都不知，如常的與燕昭相處。

他是不信燕昭會這麼快離開高堀前往蕪城的，他要做的是取得燕昭的信任，其餘多餘、可疑的事一件都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