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的飄帳随風翻飛,不時露出少年瘦削的身姿,隔着朦胧霧紗,江渺隐約望見他那比冬日的雪還要白上三分的側臉,以及纖長睫羽覆着的琥珀色眼睛。
裡面未聞波動。
或許是她的目光太直白,少年像有所感應般微斜目光,雪白錦袍簇擁着他昳麗的面孔,冷淡的眸子映在日光下,竟透出淡淡的蒙昧荒寂感,仿若未經禮樂馴化過的妖魅精怪,神秘,幽怨。
隻此一眼,江渺徹底愣在原地。
短暫的視線交彙并無任何停留,時間卻仿若靜止,等她再度反應過來,人早已經走遠了。
旁邊的宮娥們正準備離開,卻忽然被她拉住,聽她詢問道“那個,我問一下,剛才轎攆中坐的是誰啊?”
小宮娥估計認出她來,微微附身見禮,耐心回道“回禀縣主,那位是從昆侖山下來的道君,即将到國師府任職國師”
啊?國師府?
這又是什麼東西。
難道看錯了不成?可那座位上的分明就是溫昱啊,他不是跑了嗎?怎麼搖身一變就成了國師府的新國師了?
還從昆侖山下來。
她穿山海經裡去啦?
眼見前面的大部隊即将消失,江渺心底的疑惑達到了巅峰,猶豫再三,咬牙決定跟上去看看。
她小心綴在末尾走了許久,見隊伍緩緩拐進了一座宏偉的大門,漆紅門扉宛如山壁截斷前路,于地面映出極緻濃郁的陰影,令下面渺小的人們感到陣陣壓抑。
刻意放慢腳步拉開距離,江渺閃身隐至門後,面前逐漸展露出一片平坦的天地,一眼過去幾乎望不到盡頭,而就正對大門的另一邊,廣場盡頭屹立着三座風格迥異的輝煌寶殿,它們最頂上方分别寫着——堪輿司,國師府,欽天監。
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江渺不由疑惑這究竟是個什麼地方。
她愣了愣,猶豫要不要入内,思慮再三後最終選擇蹲在門邊偷偷觀察,前面龐大的隊伍則繼續往廣場深處走,因為距離太遠,隻能隐約瞧見那群人把轎攆停在了國師府的殿宇前方,随後兩邊的美貌侍女輕撩開簾子,将裡面裝扮隆重古怪的少年接下車來。
時值黃昏,殘陽的火光鋪滿了世界,腳下大理石方磚顆粒逐漸反射出明明滅滅的瑩光,宛如碧波蕩漾的湖水流向時間盡頭,少年單薄的影子似乎成了這無邊孤寂中唯一的缺口,但也在巨塔陰影的對比下化作了一粒塵埃,被卷入身後的驚天駭浪。
這是江渺此刻眼中的景象。
一行人沒有任何停頓的踏入了國師府内,他們走後,偌大的廣場便沒了人影。
趁這個空檔,江渺心一橫,拿出體測跑八百米的決心,卯足勁想要沖過去,誰知才剛跑出去幾步,就被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兩個銀甲侍衛用長槍攔住。
她吓得瞳孔一縮,急忙刹車停下,等看清人後順勢端起架子,厲聲喝道“放肆,我乃昌頤縣主!”
聞言,二人怔然對視,随即放下武器微躬行禮,但依舊不肯讓開“請縣主恕罪,我等隻是奉命行事,任何人進出三玄殿都必須出示銀魚吊牌,還請縣主不要為難我們。”
江渺愣了愣,企圖商量“就進入看看也不行?”
二人埋頭不語,态度說明了一切。
沒料到這地方戒備如此森嚴,不甘心地看了眼後面,江渺知道自己進不去,正準備離開,身後卻響起熟悉的清冷少年音。
“等一下。”
見到來人,兩個銀甲侍衛立即跪下行禮道“郎君。”
清貴端方的少年緩緩走來,嘴角始終帶着似有如無的笑意,既不疏離也不親昵,看起來非常有禮貌。
他越過銀甲侍衛,走到她面前。
“縣主來三玄殿是有什麼事兒嗎?”
聽着他客氣的話語,江渺端詳他片刻,試圖在那雙笑盈盈的眼眸中找出一丁點兒古怪,卻什麼都沒發現,就好像他們此刻真是初見的陌生人。
默了默,江渺嘴角同樣勾起淺淡的笑意,随口道“沒什麼,隻是剛才路過我見郎君長的像我的一個故人,所以就想來看看。”
“哦?”
他似乎對此感到驚奇,尾音難得帶了絲俏皮。
“縣主覺得我像你的故人?不知這位故人是何許人也?”
江渺:“這個嘛……他已身故,以前是誰恐怕不重要了,郎君對他很好奇?”
他用眼神屏退兩個侍衛,随後邀請江渺去國師府裡坐一坐。
江渺欣然接受。
國師府内的人比想象中多得多,其中有一些人穿了不同顔色和刺繡的官服,但大多數都是些套着金紋白袍,用一根玉簪簡單束起烏發的普通人,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低頭沉默着在做自己的事兒。
直到瞥見江渺跟随少年上到二樓,衆人神色間才有了少許細微變化,但也很快斂住,收回目光專注手中的工作。
推開眼前半阖的金絲楠木大門,原先站在轎攆兩旁的美貌侍女早已在桌上奉好了兩杯熱茶。
随後面無表情的退出房間。
瞥見桌上有兩杯茶,江渺不動聲色地入座,内心卻暗歎這人當真敏銳,竟一早就發現了她跟來。
不過她這會兒更好奇,此人前後究竟有幾副面孔,一會兒扮做怯懦的病弱炮灰,一會兒是乖谲張揚的白切黑,幾日不見,他搖身一變又成了溫潤内斂的國師了。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她實在有些好奇。
不過江渺并沒有把内心想法表露在面上,仍像陌生人那般同他保持适當的疏離。
“郎君請我進來隻是為了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