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文诏:“原本因為近幾月來的旱災,京都已經湧來無數難民,為了保證皇城的秩序、安全,順天府尹和五城禦史将那些難民暫時安置在了東城外的飛雁嶺。但老天爺遲遲不下雨,再這樣下去隻會有越來越多的百姓因為賦稅和饑餓流離失所。”
“不過我聽他們說,因為連續一個多月的輸糧,國庫幾近虧空,現下準備先從南,北兩州的糧倉調糧應急,陛下已經下旨讓太子專門負責監察赈災一事,如今大多數流民也都被分散到了皇都周邊的四個都城中”
他很自然地攬過江渺的肩膀,左右望了望,見沒人留意他們,才繼續說道“結果誰知半路沖出一夥兇殘匪徒,襲擊了押運官和随行軍隊,數十萬石的糧食被搶,陛下因此震怒,于今日朝堂上怒罵太子無能,轉派邕王截留漕運,動用國庫儲備或多方采購以救民,不過依我看,局勢再這樣亂下去,恐有居心叵則者順勢而起啊。”
朝堂上的事兒江渺不懂,反問道“所以這跟我們堪輿司有什麼關系嗎?”
洛文诏頓時噎住,眼神複雜的看看他,似在極力按耐内心無奈,歎氣道“赈災确實跟我們沒什麼關系,但不知怎麼就走漏了風聲,把糧食被盜這事兒給傳了出來;遲遲吃不上飯,百姓現在都懷疑當官的貪污了他們救命糧,眼下時局越發動亂,民衆情緒難以安撫,不少流民竟自發聚集在桐河邊,推倒了當年木老花費整整十年修築的祈雨台”
講到這兒,江渺大抵明白堪輿司的人為什麼情緒激動了。
東城桐河繞皇都而延,聽聞從前雨水泛濫,洪災頻發,為祈求風調雨水,堪輿司和工部合作,花費無數人力物力,耗時整整十年才建造了這麼一座祈雨台。
祈雨台又叫照霞台,是向天地表達尊崇,祈福風調雨水的美好标志,也是皇權顔面的象征。
上次木老和嘉平公主說,祈雨台是他的絕筆之作,想來對堪輿司同樣意義非凡。
“嘶——”洛文诏松開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捏着下巴思索道“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要說那些流民不過是群普通百姓,若真的活不下去了揭竿起義倒有可能,怎會對祈雨台群起而攻之,倒像有人刻意引導似的。”
江渺也沒有裝糊塗,非常平淡的補充“時間也很巧。”
她和洛文诏深深對視,眉宇間都堆滿了憂愁。
時間太巧了,旱災至今已經持續了整整兩個多月,他們早不推晚不推,偏偏選在木老出事的時間點去推,背後若沒人刻意引導操控,未免說不過去。
當然不排除另外一種可能——也許木老突然被人毒害,就是為了迎接今日的場面。
洛文诏顯然和她想到了一處,臉色忽而陰沉冰冷,眉頭擰作一團,誰都沒有繼續吭聲。
說好聽點兒,他們身上都挂着一官半職,但在這一磚頭丢下去都能砸倒一片貴族的皇城裡頭,他們頂多就算個沒什麼實權的九品芝麻官。
況且三玄殿内都是些手藝人,和官場上那群心思深沉,弄權耍利的老狐狸們可比不得。
再深究下去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反而可能把自己牽扯進不必要的麻煩中,他們現在唯一能做的隻有等待,等黑羽衛調查出結果,然後順應上面的安排。
至于那些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場面,他們不該參與,也不敢參與。
江渺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作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情商智商分布很平均的閑魚,早日完成任務回家才是重點,千萬别自以為是的去挑戰老祖宗們的智商。
看了眼大殿内愈發混亂的情形,她決定先同洛文诏告别,回去洗漱之後再來湊熱鬧。
剛和洛文诏打完招呼準備離開,就見上次沒聊完的鄧晏楚徑直朝她這邊來了。
江渺不禁愣了愣,說實話,她很想當沒看見,然後頭也不回的開溜。
她沒忘記自己昨天夜裡收到的紙條。
雖然不知道究竟是誰在暗中提醒她,也不知道傳信的人是出于好心還是另有陰謀,但就她現在的情況來說,聽勸不參與也許是正确的。
鄧晏楚上次的話,現在仔細想來,也不那麼值得推敲。
想到這裡,她默默轉身權當沒看見,準備溜之大吉,不料鄧晏楚看穿她的意圖,隔着人群急忙沖她打招呼。
他笑盈盈的快步走來。
很平和有禮的問候道“雲公子,那天你突然被黑羽衛帶走我還有些擔心,本想找沈大人給你解釋解釋,結果他說隻是找你問一些問題,如今放你出來,想必終于沒事了吧。”
江渺皮笑肉不笑的回“嗐,沒事兒,就随便問了些問題罷了,有勞鄧少司還一直挂念着我”說完,她故意擡起手嗅了嗅衣服,不好意思的笑笑“你看我這一天一夜沒洗澡,身上都臭了,那個我先回去收拾收拾,要不你們先聊着?”
她擡腳欲走,鄧晏楚卻再度叫住她“雲公子稍等!”
“鄧少司還有什麼事兒嗎?”江渺問。
他神情真摯的望着她,急忙道“上次我們聊到一半你就被裴左監帶走了,不如我們重新找個時間再好好聊一聊?”生怕她不答應,他又補充“雲公子之前說木老對你照顧有加,倘若能盡綿薄之力,在所不辭,我想公子定然是個知恩圖報之人。”
木老一搬出來,江渺瞬間感覺自己被道德綁架了,拒絕也不是,不拒絕也不是,頭疼。
聽到什麼“木老”什麼“在所不辭”,洛文诏忽然插進來,沒心沒肺的問“怎麼?!鄧少司難不成有了什麼線索,不妨和我也說說,說不定我也能幫上什麼忙呢!”
他這一問,鄧晏楚霎時就啞火了,畢竟他并不知道洛文诏其實知曉江渺的身份有問題。
換句話說,同為堪輿司的人,江渺能幫上的忙,洛文诏未必幫不上,拒絕他反倒顯得奇怪。
鄧晏楚笑了笑,看了洛文诏一眼,拐着彎地想拒絕。
但一對上洛文诏真誠又睿智的目光,他忽然說不出話來,直覺告訴他這人極有可能是故意插話的,可又怕江渺多想,于是他不僅沒拒絕,反而很感激的說了句好。
江渺看了二人一眼,偷偷溜了。
*
晚膳時間所有人必須待在正殿,江渺收拾好後又偷偷摸摸回來了,和洛文诏彙合後由衷地給他道了個謝。
洛文诏并沒有領悟,反而對她的感謝展現出幾分迷茫“謝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