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木樓之下,有元恩躊躇了半天也沒走進,内心波瀾起伏,一時間想不出自己以什麼名義進入婚宴。
雖說是面對全族落開放,可他并非百斬族人,也非好友親屬,連師傅同門都不算,更何況兩手空空,他更沒理由坐在宴席裡。
他雙手緊緊握拳,背脊挺立,宛如一棵屹立不倒的樹木。過往人無比朝他投來疑惑的目光,不清楚這個白發墨衣的男人為什麼停滞不前。
“是那個同行的劍尊?他在這裡站很久了,怎麼不進去啊?”
“噓……聽說仙門可亂了,莫不是師徒禁斷吧?”
“外面的話本似乎有寫過诶,真的假的啊?”
……
被路人不時投來的目光頻繁掃視,他逐漸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尴尬,甚至連師徒禁斷這種不切實際的都說出來了,沒法,他隻能硬着頭皮進入了木樓宴會廳。
走過那些話碎的人群,他忍不住又留心了一耳,想知道這些看好戲的群衆又會怎麼說。
“诶他進去了!好刺激!不知道會不會出現話本裡的酒醉吐真言。”
“什麼意思什麼意思?”
“就是‘……一人獨坐角落,苦酒一碗接一碗,道盡了對她的愛戀,連話音都逐漸顫抖……’原話是這樣的!”
“哇……不會後面會搶親吧?”幾個簇在一塊的姑娘們眼裡閃出了奸邪的光,目送着有元恩走入了樓。
有元恩看着門童遞來的一碗酒,默默地推了回去。
有人告訴他這些話本都是從何而來,又是誰人寫的嗎?
眼看着這個白發俊朗的劍尊連過門酒都不喝,門童讷讷地說道:“哥哥,不喝酒不可以進酒席哦?”
背後是看戲的群衆,前面是不得不進的宴席,有元恩猶豫了半天,出口選了第三種可能:“……肚子不舒服。”
“哦哦,哥哥是要如廁是嗎,左邊直走到盡頭再右轉!可要快些,小石上次就漏出來了,可難聞了!”門童聲音極大,喊得有元恩的嘴角都抽了抽,注意到其他人的視線投來,他迅速低着頭暗聲道了謝,随後風一般的沖去了門童指的長廊裡。
有元恩貓在陰影處,一手捂着臉,滿頭黑線,
顔面盡失。
先是被誤會成師徒禁斷,而後又是以為不便要如廁,一件比一件尴尬。
他後悔要來這裡看熱鬧了,現在左右都是人,哪裡都溜不出去,隻能卡在長廊的拐角處等着宴席結束。
他郁悶地倚靠在牆邊,百無聊賴地盯着發灰的天。
耳畔傳來嘶啞的叫聲,一隻孤雛蜷縮在樹梢的窩裡,嘶聲力竭地呼喚着父母。
而它沒有等到父母,聲音就戛然而止,殒沒在了這個永不放春的北地。
有元恩看了許久,心中一陣不安。
他想去樹上把那隻可憐的孤雛埋藏,剛踏出一步,邊上便傳來開門的動靜,有人走入了他背後的房間。
他本不以為然,可腳步被身後的對話絆住,怎麼也邁不出去。
——“祭祀安排的如何了?”
——“都辦妥了,隻等少主娶天命之女過門,時候一到,血祭尋龍。”
血祭尋龍?
他眼簾一壓,立刻回到原位窺聽。
——“很好,那萬劍山的走狗如何了,聽說他醒了,别叫他出了亂子。”
——“剛剛聽見說他來宴席了,肚子不便去了茅廁。”
——“看住他。對了,賀擒虎那小子還不知情吧?”
——“回桐姥姥,他不知道,現在還在準備。”
——“哼,沒想到他還真對那女子動情了,合歡宗女修果然有一套,這特制的迷藥偷偷下在他酒裡,等事情結束,虎子也睡的不省人事,那時把商九塵擡去祭台。”
——“少主若是問起來……”
——“問起來?合歡宗女修生性浪蕩,到時直接說不負責任走了便是,有何之難?”
——“是,在下先退了。”
原來如此。
原來所謂結朱陳,所謂的合作,都是百斬族的一己私欲。
他和商九塵,都是被百斬族和藹面具欺騙的棋子。
他們要的,隻是尋龍劍和商九塵的命。
木門被推響,有元恩迅速隐秘起來,眼看那人走在前方,他飛身踏檐,從天而降一掌撂倒了那人。
将那人的行頭扒下,有元恩掙紮了許久才咬咬牙穿在了身上——他嚴重潔癖,這漢子臭汗淋漓,北地着裝悶厚,異味沖鼻,直到把衣袖扯下當作面罩蒙在臉上才好些。
将衣不蔽體的漢子拖進了樹叢裡後,他别扭地走了兩步,戴上帽兜跳上了屋檐。
木樓有四層高度,但那隻是露給外人看的,直到爬上屋檐,有元恩才看到高樓裡的深院,院裡一應俱全,完全按照南方府内的格局和裝潢。
他留心了桐姥姥的院落,半掩的雕花窗後,是她在屋内悠閑品茶,指腹摩挲杯面,端起放到嘴邊,輕輕吹了口氣,舉止端莊優雅,眉眼間流露柔情,竟不似方才居心撥測的她。
她時不時便看向窗外,似乎在看另一邊屋裡的動靜。确定了位置,有元恩悄悄繞過她的視線跳下了屋檐。
外面人多,從屋檐直接跳去院落一定會被發現,他心裡畫好了地圖,低着頭從行人邊上經過,走過長廊,繞進了桐姥姥視線内的院落。
目的地周圍多出了些眼線,全都穿着紅色,看起來隻是新娘身邊的守衛,然而有元恩知道,這些都是桐姥姥身邊的暗衛。
唯有暗衛才需要帶着面罩,隻有這樣才好藏匿身份。
有元恩身上的衣着與他們一緻,混入其中也沒人發現,他謊稱交接支走了門口的暗衛,門口,隻剩下他一人。
房内沒有一絲聲音,他站在門口,醞釀了很久的情緒,竟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姿态面對她。
生氣?他壓迫她三百年,憑什麼生氣。
嘲諷?他的命是她救的,憑什麼嘲諷。
思來想去,他才想起自己有面巾遮掩。
什麼時候自己變得那麼優柔寡斷了。他搖頭甩掉那些奇怪的想法,推門走進了房子。
屋内一片喜紅,挂滿了喜字,有元恩褪去暗衛的衣裳,撩開層層疊疊的紅色帷簾,最先看見的,是一雙繡着鴛鴦的紅色繡花鞋。
往上看去,一截纖細的腳踝露在外面,被紅色襯的更加雪白。他喉頭滾動,忙撤開了視線。